嚴鶴儀惱羞成怒道:“梁洗,你不會說話就彆說了!”
“我又沒罵你,你急什麼?”梁洗莫名其妙地道,“你嚴家堡的門麵如今是我在抗,覺得丟臉的人該是我才對。”
她轉過臉,對著宋回涯道:“不過你或能安心了,謝仲初身死,總不能再將你的把柄傳給他的兒子。隻有我全盤落空。”
宋回涯也是出了盤平才想起來。先前梁洗說過,她孤身赴會無名涯的原因,是謝仲初知道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魏淩生曾經的信中也提過,那謝老賊是恫疑虛喝,不敢施為。
上次見麵時又說,她舍身犯險是為了阿勉。
本該問問魏淩生那秘密究竟是什麼的,如今倒被埋棺材裡了。
“你真信他死了?”宋回涯說,“我不信。除非我親眼見到他的屍體。”
“我又不蠢。”梁洗說著來氣,“千年王八萬年龜,那老禍害命長著呢。這老賊彆的本
事不行,裝腔作勢氣人的功夫怎麼那麼厲害……”
嚴鶴儀見她絮絮叨叨隻顧著罵,半晌說不出一句正經話,抬手在空中一揮,將宋回涯的注意力引了過去,解釋說:“我等趕來華陽城時,謝仲初已閉門謝客,說是無名涯上叫你一掌重傷,支撐至今已是勉力。算算時日,大約就是在你殺穿斷雁城的消息傳來之後。我二人本想找個借口進去探看,被拒之門外。過不了幾日,謝氏便全府掛喪,說謝仲初重傷不治,死了。”
宋知怯叫道:“放屁!在蒼石城的時候我還見過他,帶著一幫人作威作福,天羅地網地搜我師父,哪裡有受傷的樣子!”
她鄙夷道:“虧他還是個大俠,聽到我師父沒死,就嚇得自己躺棺材板裡了!泥人尚有三分氣,他這老頭兒怎麼一點風骨都沒有?”
此類的流言蜚語不是一人在說,街頭巷尾中嚴鶴儀也聽過數次。
他是不信這說法的——堂堂武林魁首,被宋回涯遠在千裡之外的一個名頭嚇得病“死”過去,簡直是個意在羞辱天下學武之人的無稽之談。
但他這些天越是琢磨,越是從那些奇談怪論中品出了些微妙的意思。
能傳出這樣的謠言,且說得有模有樣,恰恰說明那幫江湖人嘴上罵宋回涯罵得暢快,心下卻早也認定,宋回涯是個舉世難敵的高手,縱是謝仲初再高的聲望,除卻人多勢眾一項,也無有匹敵之處。
這片江湖的天,到底還是寫著宋回涯的名字。
梁洗自顧著罵自己的,還在碎碎念道:“真是無恥之尤。而且那老賊死歸死,為何非得把名頭推到你頭上?怎不來問問我,我願意背啊……”
宋回涯深深看她一眼,提起一口氣,又無話可說。
原先還有幾分沉鬱憤慨結在胸口難以紓解,叫她胡攪蠻纏地一番發泄,被碾得稀碎,隻剩下無奈了。
嚴鶴儀終於等來了同道之人,心情暢快得很,咧著嘴寬慰道:“宋大俠,習慣就好。她這人腦子天南海北地轉,你跟不上的。”
梁洗猛一拍桌,表情肅穆道:“宋回涯——”
她該是有繁複考量糾纏在一起,偏偏一張嘴表述不出,末了泄了氣,一擺頭道:“算了,人都死了。”
宋回涯猜到她想說什麼:“你是覺得謝仲初詐死,是在向我示弱,想以此了結無名涯的恩怨,以求兩全。我忌憚他手中把柄,不該追究?”
梁洗挑眉。
“先不說人未必死了,即便真死,也沒有就此算了的道理。”
宋回涯兩指在窗台上輕拭,指尖沾到下方飄來的幾片灰燼,被染得漆黑,她斜眼望著街上人頭攢動,平靜語氣中有種森然的冷意:“我要沽名釣譽之徒死於萬人唾棄。身前多少罪名都該大白天下,彆想帶著一分虛榮躺下安息。”
嚴鶴儀愣了愣,旋即拍掌大笑:“好!久聞宋回涯的俠名,今日才算真正見識到!”
梁洗亦是聽得心潮澎湃,提起靠牆的刀,站起身道:“好!怎麼做?直接殺進去?”
“……??”宋回涯有一瞬真想掀開她的腦子看看,“你殺進去試試。”
梁洗觀察著她表情,淡淡“哦”了一聲,放下刀重新坐下。
嚴鶴儀扭過頭,一臉士彆三日的驚詫,說:“你還會看人臉色啦?”
梁洗冷哼一聲,反問:“那你會看我臉色嗎?”
嚴鶴儀識趣地收聲。
宋回涯在二人之間轉了一圈,再看向身側矮一截的宋知怯。
後者停下筷子,賣乖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問:“師父,今天晚上吃什麼?”
宋回涯溫柔摸摸她腦袋,滿意道:“還是你省心。”
梁洗這才注意到她手邊隻斜放著一把劍,拔高聲音問:“我的刀呢?”
宋回涯離奇道:“你沒長眼啊?”
梁洗坐不住了,急道:“北屠送我的刀呢?!”
“那是我的。”宋回涯輕描淡寫地說,“我送人了。”
梁洗立馬猜道:“姓季那小子?”
宋回涯點了下頭。
梁洗受傷道:“我叫你給我,你不給,轉頭送給了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宋回涯,你好本事。”
嚴鶴儀幸災樂禍道:“貪得無厭之人,活該一無所有。”
宋回涯被她說得心虛:“我又不擅使刀,北屠將那刀給我,自是不希望寶刀蒙塵,托我給他找個能繼承他衣缽的人。那少年資質不算多好,但勝在堅韌。多年辛酸曆練,與北屠心性還有些相似,又要去參軍。我就送他了。”
梁洗酸溜溜地道:“堅韌?我纏了你那麼久我還不夠堅韌?嗬。”
嚴鶴儀拿筷子敲了下碗,說:“梁大俠,你現下是要找刀呢,還是要找謝仲初?”
本以為事無轉機,吃過頓飯就該各自散去,最多是爭一個眼不見為淨。如今宋回涯自願趟這濁水,嚴鶴儀哪裡還有什麼顧忌?
比二人還要興致勃勃。
“他們擺了個死人出來,人海茫茫,我能去哪裡找?”梁洗一身不畏破罐子破摔的勇猛,“你們又不許我進去。否則我把謝仲初他兒子綁出來,問一問他老子在哪裡。”
“這個或許我知道。”宋回涯一臉高人做派,淡定地說出四個字,“木寅山莊。”
對麵兩人都靜靜看著她不說話。
宋回涯覺出古怪,問:“怎麼了?”
嚴鶴儀攏袖道:“木寅山莊還不如謝仲初好找呢!起碼謝仲初留了個所謂的屍體擺在府裡,等著叫武林同道看著下葬。這幾十年來,江湖人連木寅山莊的門都沒摸到過!若非時常有機關從山莊內流出,天下人怕是要懷疑這地方究竟是不是存在了。連我父親多年來遣人尋過數次也是一無所獲。宋大俠,看來你真是前塵往事忘得一乾二淨啊。”
宋回涯嘀咕道:“我被騙了?”
“你是從哪得來的消息?”嚴鶴儀想到什麼,激動問,“告訴你此事的人莫非知道?”
“不知道。”宋回涯補充了句,“我不知道。我沒問。我差點打死他。”
“啊?”嚴鶴儀聽著她經曆太過起伏,大感震撼。
梁洗惋惜道:“自打她被人拍過腦子,就變蠢了。從前她是無事不知的。說不定失憶前的宋回涯,曾經知道。”
此事還真說不準。
要不再去找高觀啟問問?
“我看,還是先彆管那摸不著的木寅山莊了。”嚴鶴儀打斷她的思緒,指向窗外,說,“今天是停棺最後一日,明日謝府出殯,謝仲初如此大張旗鼓地擺了個戲台,二位不想先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