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魚目亦笑我(1 / 2)

回涯 退戈 13887 字 7個月前

梁洗沒什麼玩鬨的心,抬手示意嚴鶴儀噤聲,肅然道:“這可不好笑。”

宋回涯捂著傷口,低下頭悶聲咳嗽。

她單薄的脊背如同屋內那些不知已有多少年頭的老舊家具,晃動著隨時就要散架。

不流通的空氣裡夾著股潮濕的黴味,數人呼吸間噴灑出的氣體在空中凝成一團團小小的雲霧,遮掩著各自綿眇的心思。

梁洗毫不懷疑宋回涯再咳下去就要兩眼一翻厥過去裝死了,眼角肌肉抽動著,冷著臉說:“你不欠我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宋回涯抬起頭,肺中鬱氣好像一瞬間通了,氣息又平順了,若無其事地接道:“其實在無名涯下醒來的時候,我重傷垂危,幾度瀕死,尤其是腦袋,被一狗賊從後麵偷襲了一掌,如今不怎麼記事了。”

梁洗一時好氣又好笑,後悔沒將刀直接拿在手上,以致於這會兒總感覺少了點什麼。看著宋回涯的腦袋,很想叫它再開一次花。

“宋——宋大俠,宋大俠!”梁洗咬著後槽牙,比著大拇指道,“你很好!”

宋知怯一雙黝黑的眼珠轉來轉去,聽不出好賴般地搭了一聲:“我師父是很好哩!”

嚴鶴儀偏著頭,嘴裡念念有詞,心無旁騖地思考著“無名涯”跟“宋大俠”關聯到一塊兒能碰撞出的事實。

梁洗一拍桌子,帶著遭人戲耍的羞惱質問道:“那你同我聊了那麼久,你知道我是誰嗎?!”

“還是知道一些的。”宋回涯泰然自若道,“一些重要的人跟事,我都有在書中記下,所以才會來斷雁門找錢老。”

梁洗姑且將火氣撤去大半,懷疑道:“你書中有寫我?”

“當然有。”宋回涯真誠地說,“好事哪能少得了你?”

梁洗對二人之間的交情評價顯然很刻薄……也很貼切,聽她這樣說,臉上的動搖頃刻退去,隻剩下對她的否定跟譏笑,沒好氣地問:“你寫了我什麼?”

宋回涯有短暫的沉默。

梁洗下意識偏轉了視線。

宋回涯換衣服的時候,那本書冊被她隨手放在了床頭。反正宋知怯還不識多少字,她不擔心被偷看。

梁洗剛起了心思,宋回涯都還沒來得及動作,宋知怯已跟豹子似地蹦上了床,一把將那本書塞進懷裡。又矯健地溜下去,跑到門口的位置,忌憚地瞪著梁洗,叫囂道:“我師父從不騙人!你不信就算了,彆想拿她東西!”

梁洗一怔,不知道宋回涯是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出來的小祖宗,諷刺說:“你師父放個屁你都要接著。”

宋知怯反駁說:“我師父不會放屁!”

宋回涯:“……”

梁洗大馬金刀地坐著,不再管那張牙舞爪的小孩兒,繼續對著宋回涯逼問道:“你怎麼不說話?私底下不曾對我用過什麼好詞吧?”

嚴鶴儀一拍扇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頭沒尾地插了一句:“你不可能是宋回涯吧?”

宋知怯忍不

住轉過頭,瞄了眼嚴鶴儀的傻樣。

嚴鶴儀也垂眸看著她,想從她的表情中找出些蛛絲馬跡,擰著眉頭問:“是嗎?”

宋知怯演技精湛,覺得他蠢得有趣,同樣茫然地說:“啊?”

嚴鶴儀搖頭,自問自答地道:“不可能,決計不可能!我花三百兩買下宋回涯的畫像,五官樣貌與她迥然不同。”

宋回涯的定力驟然土崩瓦解,坐不住了,不再管梁洗的反應,高聲問道:“什麼三百兩?”

嚴鶴儀從懷中掏出一張卷起的畫像,慎之又慎地展開,舉在半空。

宋回涯看著上麵圓眼怒瞪,寬額闊臉,肖似活閻王投胎的人像,認真道:“你信不信我會打你?”

嚴鶴儀急於自證:“這可是我花三百兩銀子,從一江湖遊俠手裡買的!那少年還曾得過宋回涯一招半式的指點,算是她半個弟子!他真正的師父也是位聲名鵲起的高人前輩,斷不可能為了區區三百兩作偽!”

宋回涯心情複雜。

宋知怯無比真誠地說:“你的腦袋敲起來一定是‘咚咚咚’,空的!”

梁洗覺得太過丟人,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道:“我從未覺得哪裡會比不過你,即便是武道一途,也早晚能壓你一寸,但在收徒一事上,確實是你厲害。”

宋回涯同情說:“可是他非常有錢嘛。”

“出去。”梁洗揮揮手,讓嚴鶴儀帶著宋知怯先出去。

嚴鶴儀堅信自己不可能受騙,還要給她們講講那位少年遊俠的名醫師父在武林中是何等地位,被識眼色的宋知怯強行拽走了。

梁洗揉著額頭,煩躁地思忖著該從哪裡說起,最後先挑最緊要的講:“你約我一同去殺謝仲初,你還記得嗎?”

宋回涯摩挲著指腹,輕聲問道:“我為何要殺他?”

梁洗頭疼道:“我隻聽你隨口提過,他知道你的一個秘密,還以此要挾你去無名涯赴死。你若生還,勢必不能留他活路。”

宋回涯下意識問:“什麼秘密?”

“你真是腦子進水了。”梁洗說,“一個能叫你豁出命去的秘密,你告訴我做什麼?”

她生怕宋回涯誤會,再次重申了遍:“我與你的關係,沒好到那份兒上。不過是一起殺殺人、吃吃飯。不過我這人講規矩,答應過你的事情,賠上命我也會做。”

宋回涯一時聽得有些恍惚了。生死之交在她這兒是街邊論斤賣的白菜嗎?也且略過,問:“那你為何要殺謝仲初?你與他有仇?”

“沒有。”梁洗說,“為了揚名。”

這解釋太過荒誕,宋回涯險以為她是搪塞,與她對視片刻才明白這竟真是她的初心。

梁洗看出她表情中的驚訝,撓了撓頭,覺得有些煩人,語速也變得急促:“他們殺彆人不需要理由,我殺他們,為何需要理由?”

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宋回涯,梁洗又追問:“那你還要不要殺他?你都幫北屠殺葉文茂了,自然也不該放過謝仲初。”

謝仲初就好比是條毒蛇,他已經噴出毒液咬過宋回涯一口,即便宋回涯自己願意酒釋乾戈,笑抿恩仇,也斷不可能與他相安無事。

宋回涯吐出一字:“殺。”

梁洗鬆了口氣:“那沒旁的事了。”

“但不是現在。”宋回涯看著梁洗風雨欲來的神色,悠悠吐出後半句,“開春之前。我要先養傷。”

·

嚴鶴儀漫無目的地在門口空地上晃蕩,眼神一直飄忽地望向木門,一顆心七上八下,跳得他慌亂不安。

出來見什麼人、做什麼事,梁洗是從不與他說的,隻叫他彆問。

她自己也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不過乍一亮相,便被一把刀頂在了風口浪尖上。不多說是為了不露怯。

嚴鶴儀知曉她的底細,一桶水裡有半桶都是空的,身上背著座名不正言不順的金山,又沒有一張油腔滑調的嘴來替自己吹噓作勢,往上一步難於登天,往下一步四麵楚歌,能交到幾個三流高手已算不錯,有心接近的多半是不安好心。

裡頭那個就活像是個怪胎,躺著半條命已經去了,實難叫人信服。

怪也就罷了,江湖人各有各的怪癖,尤其是頂尖的高手,因著不需與人講道理,自然有些蠻橫霸道。

還有群沒什麼本事的家夥,也愛與人立規矩。畢竟壞毛病越多,越容易傳出名氣來,好壞都在其次,在江湖人的嘴裡,黑白都能顛倒,隻怕默默無聞。

他擔心那個病懨懨的宋大俠,實際是個扯著虎皮作大旗的臭魚爛蝦,唱著獨角戲送梁洗去死,那他真是哭都找不到地方了。

嚴鶴儀跟在宋知怯的身後,想了想,小聲打探道:“小姑娘,你師父究竟是何方神聖?”

宋知怯鬼精得很,踢著路邊的石子兒不吭聲,被纏著問得煩了,才不耐回了一句:“我師父自己都不告訴你,我怎麼可能告訴你呢?”

嚴鶴儀摸出一粒碎銀,宋知怯接了,跟見著親爹一般,朝他展出一個可愛明媚的笑容。

嚴鶴儀也笑吟吟地看著她,點點頭等她講解,豈料小丫頭隻管拿錢,背過身翻臉不認。

“等等!”嚴鶴儀傻眼道,“你以為我花錢,隻是為了買你一個笑嗎?!”

“你們男人不都愛揮金買笑嗎?還有什麼紅錦纏頭,什麼鶯語嬌姿、雨露春色。”宋知怯說著熟練地唱了兩句,稚嫩的嗓音咬字樂調都頗為含糊,想必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句子背後究竟是什麼涵義。

嚴鶴儀跟踩著尾巴似地激動打斷,還伸手捂了下她的嘴。

宋知怯叫他吼得耳朵發癢,後退兩步,恬不知怪地掏掏耳朵,說:“我雖還是個孩子,可也沒收你金子嘛。你不愛聽啊?我還會彆的。”

嚴鶴儀過慣了清貴顯耀的逍遙日子,從小到大隻對江湖與刀法感興趣,無奈他父親非逼著他念聖賢書,於是結交往來的,不是守正儒生,便是磊落豪俠。

莫說這群人背地裡是些什麼品性,總歸在他麵前,皆是潔身自好、赤誠

堅貞的人物。

實在沒預料自己會在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孩兒嘴裡聽見這麼一首淫詞豔曲。臉上紅紅白白地變化,最後熬成了一抹醬色,遷怒指責道:“你師父是真不像樣!不教你念書,也不教你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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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怯腦筋轉得飛快,與人對罵何曾落過下風?尤其還罵到了宋回涯身上,當即兩手叉腰,朝地上“呸”了一口,凶悍回敬道:“你師父也是,不教你做人,還不教你說人話!”

“我……”嚴鶴儀頓時被噎得快背過氣去,磕磕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傷風敗俗啊。我不對牛彈琴了!”

宋知怯也懶得搭理他,飛去一個白眼,嘟囔道:“你有病吧?對牛彈什麼琴?”

嚴鶴儀感覺胸口一陣發悶,額頭青筋都要條條綻出,又自覺吵她不過,強忍下怒火,長袖一甩,與她敬而遠之。

兩人吵完沒多久,大門推開,梁洗走了出來。

嚴鶴儀問:“聊完了?”

梁洗聽著他語氣有些發衝,以為他是在外頭等了這一小會兒就發了公子脾氣,也不慣著,漠然支使著道:“你去把街口的馬車趕過來。”

車夫叫梁洗遣走了,她信誓旦旦地說來斷雁城是要與人共商大事。

宋知怯沒見識地驚呼道:“哇——還有馬車啊?”

嚴鶴儀不情不願地去了。

等車輛在街頭停穩,宋回涯已披著外衣站在門口等候。

這次她傷不在要害,逼出餘毒後,倒沒有上次來得狼狽。

梁洗幫忙扛著宋回涯的兵器走了進去。

嚴鶴儀放下韁繩,也跟著鑽進車廂。

四人擠在一個狹小空間裡,大眼瞪小眼。

宋回涯驚歎道:“有錢人家的馬就是不一樣,如此靈性,能自己認路自己跑嗎?”

嚴鶴儀被三個女人盯得頭皮發麻,指著身上白衣道:“知道我這身衣服多少錢嗎?你們讓嚴家堡的少爺去趕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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