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在她看似平淡的眼神下，原本一臉癡傻嘴歪眼斜還張著嘴流口水的沈建榮……
居然，慢慢地坐直身體，一直流口水的嘴巴閉上了，嘴也不歪眼也不邪，五官歸位，眼神都變了。
此刻任憑是誰再看到沈建榮，都絕對不會認為他是一個傻子。
沈建榮穿好衣服，坐著沒動。
哪怕是用清潔符清潔了屋子，包括屋內唯一的那一把椅子，沈初一明知道清潔符肯定能把這裡都清理得乾乾淨淨，可她還是不想坐。
她就那麼站著，雙臂環胸，麵無表情地看著沈建榮：“交代一下吧，非等我一句一句問，我可沒耐心。”
“你、到、底、是、誰！”
從沈建榮喉嚨裡發出了低沉嘶啞的聲音，一字一字，十分緩慢，還有些含糊，一聽就知道是嗓子壞了，也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但沈建榮一個傻了十幾年的人，居然能開口說一句正常的話，就已經是不可思議的事，簡直像做夢一樣！
沈初一輕笑：“是我問你，不是你問我。我覺得你還沒搞明白狀況。怎麼，裝人的時間久了，忘記自己是什麼畜生了？”
“你、找、死！”
“沈建榮”的眼睛在這一瞬間竟然變成了紅色，他的目光居然也變成了實質的光束朝著沈初一投射過來。
沈初一站著沒動。
任由他那紅色的實質的目光，照射在她身上。
一分鐘，兩分鐘。
沈初一輕笑：“就這招？”
“沈建榮”明顯愣住，眼中全然都是不敢置信的震驚，他仿佛不明白為什麼沈初一沒有中招，明明……明明這已經是他最強力的攻擊了！
沈初一：“沒彆的招數了？那就該我了。既然好好問你不肯說，我隻好自己看。”
她走向沈建榮，一抬手，手掌和五指虛空罩在沈建榮的頭頂。
一幅幅畫麵相繼出現……
“道觀倒閉了，人家把這死丫頭送回來，你說怎麼辦？”這是楊香迎的聲音。
“要不扔了算了，就說被偷走了。”這是沈家鎖的聲音。
“不行，扔了要是被人撿到，再機緣巧合帶到大城市裡去，萬一被那家有錢人發現了咋辦。到時候真找到咱們頭上，人家有錢有勢，肯定不會放過咱們。”
“哪那麼容易找到。多少娃真被拐了，幾十年都找不到。那家恐怕咋也想不到，千金大小姐會被咱們給換了帶回來。”
“你可彆說，有時候有些事兒就是那麼邪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那也是，確實有些事情巧得叫人沒法說。那你說咋辦？咱們總不能把她弄死吧。萬一被發現可不得了。現在死個娃，警察也都是要驗屍的，她也三四歲了，你給她掐死捂死，人家警察一驗屍就知道。”
“掐死捂死驗屍肯定能看出來的，我又不傻。但是大夏天娃們跑著玩，掉水塘裡淹死，可不是常見的很？”
“這倒是。跟她說，叫她去水塘邊上摘幾個荷葉回來墊籠屜……”
原來是這樣。
楊香迎動不動就拿要不救她哥哥也不會成現在這樣的理由來揍原主，原主全都心甘情願受著。
原主最愧疚的就是這份救命之恩。
可真相居然是這樣。
是沈家鎖和楊香迎合謀想要讓原主意外溺死！
結果，報應到了他們最寶貝的兒子身上。
沈初一來之前隻看過劇情梗概，很多東西隻了解大概，穿過來後，她也隻能從原主的角度看到原主經曆過的事。
如今，才算明了！
搜魂術從魔魂的魂魄中搜出來的畫麵，還在繼續。
三四歲的小姑娘，跑著去水塘摘荷葉，塘邊濕滑，大人都站不住，何況是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小小的身子在水塘裡撲騰，可是越撲騰離岸邊越遠，水塘裡又有很多水草，纏住她的腳，她根本掙不脫，連呼喊救命都不成。
就在那個小團子掙紮不動的時候，一個小小少年忽然一躍，跳進水塘……
小小少年拚儘全力，推著小姑娘到岸邊，小姑娘趴在岸邊，抓住了岸邊的雜草。
可是一回頭，小少年卻隻剩下一個頭頂在水麵，而後連頭頂都淹沒在水中。
終於有過路的人發現了塘邊揪著水草，身體還在水中的小團子，那人飛快地衝下來，把小團子拽上來。
小團子哭著指著水塘：“哥哥在裡麵，救哥哥……”
路過的村民大聲呼喊，更多的人趕來，很多男人撲通撲通跳下水塘。
這個水塘不是很深，平時夏天熱得狠了，很多人從地裡乾活回來，都會跳水塘裡洗個澡。
但對於孩子來說肯定是有點深的。
然而，不知道怎麼回事，那麼多人跳進去摸了半天都沒摸到沈建榮。
沈家鎖和楊香迎兩口子也終於得到消息，哭天喊地跑過來，沈家鎖也要跳下去找……
終於，小小少年被救上來了。
人是被救上來了，卻已經沒氣兒了，胸口都沒呼吸，也沒心跳，臉色烏青，顯然是憋氣久了。
怎麼辦？
就這麼放棄？
當然不，村裡人有土法子，拉頭騾子來，讓沈建榮趴在騾子背上，拉著騾子到處走，把孩子喝進去肚子裡的水，給顛出來。
這方法當然是不科學的。
野外溺水的正確急救，首先要看溺水者有沒有呼吸，有呼吸隻需要把他靜止放置，幫他清理口鼻中的垃圾即可，不需要按肚子吐水。
如果溺水者沒有呼吸和心跳，首先還是清理口鼻和呼吸道，而後應該迅速做心肺複蘇，心肺複蘇就包括了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
吐水真的不必要。
這個用騾子拉人的方法當然也不科學，可拉著騾子在村裡走了三圈之後，沈建榮居然真的有呼吸和心跳了，可人就是昏迷不醒。
後來送到醫院，還是昏迷了好些天才醒來，醒來之後就成了個傻子。
醫生說是大腦長時間缺氧造成的。
但村裡人其實覺得，沈建榮是中邪了。
因為他原本是有小兒麻痹的，腿腳行動不便，走路一高一低，可是傻了之後，他有時候忽然能飛跑起來，跑的時候腿跟正常人一樣，完全看不出來小兒麻痹的症狀。
可有的時候，他又像個癱子一樣，整個人跟一灘爛泥一樣癱在地上，行動全靠爬。
有時候他能自己吃飯自己上廁所，隻除了從不跟人交流之外，他看起來好像很正常。
但有時候他會大小便失禁，甚至會玩自己的糞便，吃自己的糞便。
所以村裡人才會說他不像傻了，像是中邪了，還有人說可能是被水鬼吸了魂。
那個時候，沈家鎖和楊香迎也到處去找過神婆來看，找大師看，但是怎麼看都沒用。
那些神婆大師，明顯就是騙子。
一次次的，錢沒少花，可是看一次沒效果不說，沈建榮都要好好地大病一場，送去醫院看病又花一大筆錢……
醫院醫生明確跟他們說，孩子腦子就是有問題，那什麼神婆、大師，全都是騙人的。
如此三番幾次之後，沈家鎖和楊香迎終於放棄，不再折騰。
從“沈建榮”的靈魂中看到這些內容，沈初一不由得歎了口氣。
其實，大家的猜測沒錯，真正的大腦缺氧導致的腦癱，哪裡會這樣反複，一會兒能走一會兒不能走，一會兒看著傻一會兒看著不傻……
這確實是中邪了。
準確點說，是被附身了。
沈初一也沒辦法準確地給附身“沈建榮”的這個東西一個定性，世界上多的是無名的生物。
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這東西非人非鬼非妖，更像是天地之間的陰氣、煞氣、死氣，不斷融彙交織，在很多年後這一團東西生出靈智……
又過了很多年，這一團東西漸漸不滿足他的無形之體，他經曆了很多很多，見了太多的東西之後，他開始想要當人。
但他沒有軀體，隻是一團……姑且稱為是魔氣吧。
他隻是一團魔氣，他想要跟人一樣行走在世界之中，他必須要有一個軀體。
可軀體不是那麼好找的，他自己修煉不出來軀體，就隻能奪舍彆人的軀體。
奪舍，從來都不會是容易的事。
大人的意識和身體都比較成熟穩固，意誌力也較強，反抗的念頭也更強。
而小孩，尤其是12歲以下的小孩，神魂不穩，容易受驚容易掉魂。
所以相對來說，對小孩子下手會比對大人下手容易一些。
但下手也不一定能成功。
他輾轉於周邊幾個村子的水塘或者汙水溝，甚至是穢氣最重的糞坑。
好些年來，他一共拖下水了那麼多小孩子，但他奪舍的最終結果幾乎都是小孩死亡，他的奪舍失敗。
他開始歸納總結，什麼體質適合他……
最重，他把目標鎖定在沈建榮身上。
終於，他找到機會，把沈建榮拖下水，在沈建榮將死之際，他的魔魂鑽進沈建榮身體……他成功了！
可他的成功隻有一半。
沈建榮他的意識還在，他不願意屈服，不願意被奪舍！
可是這團魔氣好不容易進了沈建榮的身體，他當然也不甘心就此退出。
何況他也不相信自己會乾不過一個小孩子的靈魂。
於是乎，魔氣和沈建榮的靈魂，從沈建榮被救上來那一刻起，就共存於同一具身體。
此後，一人一魔兩個靈魂，就開啟了對這具身體的爭奪。
讓那個魔魂萬萬沒想到的是，原以為是很簡單的爭奪戰，卻因為沈建榮的靈魂極其頑固而變得極其艱難。
十天，一月，半年，一年……
居然還是無法成功。
明明那麼弱小的一個小孩靈魂，居然那麼頑固。
魔魂十分生氣，可這種事情著急不來，他隻能慢慢磨。
怎麼磨呢？
魔魂利用自己比沈建榮的靈魂強大，並且能夠修煉這一點，他不斷搶占身體的支配權。
他怎麼瘋怎麼來，怎麼傻怎麼來。
在人前瘋跑打人咬人脫衣服，甚至當眾表演大小便失禁……
這種種行為，讓沈建榮十分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沈建榮跟魔魂爭奪對身體的控製權，但他爭不過，最多隻能是拖著魔神，倆人誰都彆想真正控製身體。
如果說有什麼是好的，那就是魔神的力量，修補了沈建榮的腿，讓沈建榮從小得小兒麻痹的腿，好了。
於是，在兩者的劇烈爭奪中，絕大多數的時間，“沈建榮”都是癱的，偶爾沈建榮控製不住，被魔魂掌握身體的時候，他就會瘋跑，會做出各種讓人惡心的事情來。
最殘忍的是，在外人看來，傻子沈建榮根本沒有智商可言，還停留在小時候。
可實際上，沈建榮的靈魂也在一天天長大，甚至因為跟魔魔魂的對抗，他的靈魂原比同齡人更成熟，也更知道羞恥，自然也就更痛苦。
魔魂就是利用這一點，更加肆無忌憚地做出一些惡心的事情來。
對於靈魂思想正常的沈建榮來說，不穿衣服，在人前大小便失禁，弄得屋子裡到處都是屎尿……
這一切，都太惡心了。
這樣活著，真的有意思嗎？還不如死了乾淨！
魔魂就是想要這樣一點點消磨掉沈建榮的鬥誌，消磨到他主動放棄，主動尋死。
那個時候，這具身體就是魔魂的了！
確實，魔魂成功了。
沈建榮反抗了一年、兩年、三年，甚至是五年，十年……
然而這樣的日子好像永無儘頭。
魔魂也告訴他，哪怕是磨到這具身體死亡，魔魂也不會死，到時候沈建榮的靈魂能不能下地府重新投胎都不一定呢。
畢竟在十幾年前，沈建榮落水死亡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鬼差勾不到他的靈魂，自然會記他一筆。
所以等到肉身死亡的時候，魔魂可以換一具身體，沈建榮的靈魂就隻能成孤魂野鬼，被厲鬼吞噬，永無投胎機會！
沈建榮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他努力撐了五年、十年……
馬上就要到第十五年了。
他真的撐不住了。
也不想再撐下去。
他不知道這樣撐著有什麼意義。
想象一下，把一個正常人的靈魂困起來，在自己身體裡再放進來一個傻子，正常人隻能每天眼睜睜看著傻子用自己的身體做那麼多惡心的事，每天泡在屎尿堆裡，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樣的日子實在是噩夢。
撐一天都難，何況是撐了足足十幾年。
沈建榮撐不下去真是太正常了。
他給自己定的期限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馬上就到。
他就要放棄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束光照了進來。
沈初一收回手。
她耐心真的不多，所以剛才沒忍住，給那個魔魂用上了搜魂術。
該看到的她都看到了。
自然也看到了，沈建榮。
沈初一歎了口氣：“你知道他為什麼一定要跟你搶身體的控製權，跟你白白耗費這麼多年時間嗎？”
沈建榮搖頭。
他剛一搖頭，整個人都震驚了。
他，他在搖頭！
他的身體在搖頭。
他居然能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沈建榮立刻試著抬起自己的手，活動自己的手臂。
足足十幾分鐘之後，沈建榮淚流滿麵。
他終於確信，自己是真的能夠控製自己的身體了！
沈初一：“他跟你耗了這麼多年時間，一直想著耗到你放棄，把你耗死，他為什麼不走？其實是因為，他走不了。”
沈建榮看著沈初一，這個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妹妹。
沈初一：“魔魂跟你的靈魂，其實已經交融了。在這十幾年的鬥爭中，你的靈魂磨損，他的靈魂也磨損，你們彼此爭鬥，卻又彼此融合。所以現在，你們兩個的靈魂合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靈魂。”
沈建榮有些茫然，他聽懂了，卻又好像沒聽懂。
沈初一：“如果把屬於魔魂的部分剝離，你的靈魂也會不完整，你也存活不了。同樣的，他也不知道，若是把你的靈魂剝離，他也無法獨立存在。你們已經是一體了。”
沈建榮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居然和那個東西，成為一體？
這就是天罰嗎？
沈初一：“我能做的就是，讓屬於你的意識，來掌管身體。他無法掌管身體，但他的意識會一直存在於你腦海裡。”
沈建榮已經聽到自己腦海深處那個正在瘋狂咒罵的聲音了。
對方顯然也知道無法掌控身體，所以就開始一刻不停地辱罵咒罵……
這大概才是真正的，魔音穿耳。
沈初一：“你想讓他閉嘴的話，我可以在你眉心畫符。畫一次起碼能讓他閉嘴半年。”
腦子裡的聲音戛然而止。
沈建榮沉默一會兒，搖搖頭：“不用了。我還是聽著他的聲音，更安心。”
沈初一沒說什麼。
而神奇的是，在沈建榮說完那句話之後，腦子裡的魔音並沒有繼續罵罵咧咧，而是咬牙切齒：“彆以為我會感謝你！”
沈建榮沒理會。
他看向沈初一：“你，不是初一。”
沈初一輕笑：“所以呢。”
沈建榮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低聲問道：“她呢？”
沈初一：“死了。”
原主去了穿越局，不在這個世界，可不就等於是死了麼。
或者說，原主已經在這個世界循環死亡無數次了。
這次，如果她沒穿過來，原主同樣會死，會在經曆無數淒慘命運之後，更悲慘地死去。
沈建榮的拳頭攥緊，眼睛通紅。
沈初一道：“你的體質適合，當年你就算不救她，但你隻要靠近水塘，就還是會被這個魔魂給拖下去，奪舍你的身體。”
沈建榮抿著唇，不吭聲。
沈初一：“我是想告訴你，你是救了她，於她有救命之恩，但你變成現在這樣，並不是因為她。”
沈建榮：“我知道。他……說過。”
魔魂尋找了太多太多身體，都不合適，隻有他的身體合適，魔魂已經盯他很久了，但他害羞，不願意跟村裡其他孩子們一起去水塘裡洗澡。
但正如眼前這個沈初一說的，隻要他靠近水塘，就會被魔魂找機會拖走。
所以即便不是去救初一，他也終究還是會變成如今這樣。
沈初一：“今天我救你，算是償還了你當年對她的救命之恩，從此，她更不欠你分毫。”
沈建榮的聲音極其嘶啞：“她本來就不欠。”
他的聲帶已經被魔魂之前占據身體的時候，長時間嚎叫給搞壞了。
剛才搜魂的畫麵，他也看到了。
初一……
根本不是自己調皮掉下水塘的，是他的父母想要殺了她，製造她是意外溺水的假象，才故意騙她去水塘邊。
她何止是不欠他啊。
是所有人都欠了她。
沈初一點點頭，轉身就走。
既然已經幫原主還了救命之恩，那剩下的，可就全都是債了。
恩要還，債，當然也要討啊。
捏死沈家鎖和楊香迎，實在是太簡單了。
何況現在是法治社會，她還要留在這裡養老，當然不能做違法的事。
再說了，弄死這倆人，讓他們到地府去接受十八層地獄的懲罰又有什麼用？
那時候他們已經死了，死了就不作數了。
報應，當然是要現世報才來得爽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8-0821:45:36~2021-08-1000:18: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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