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2)

倒生子 長弓姥 8700 字 6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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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繈褓中的毒罵

1979年是個好開端,改革開放的春風慢慢複蘇著華夏大地,處處都是希望和乾勁!

農曆九月下旬的一個清晨,天邊還泛著魚肚白,東邊地裡起早的人已經栽了兩壟油菜了,風輕輕柔柔地從田間吹過來,吹過一片片已栽好的油菜和成片成片已下種的麥田,像初生嬰兒的手撫在勞作的人臉上、身上。村子大路旁西邊有一片田地和一個池塘,東邊的第二排莊台住有三戶人家,此時東頭第一家半磚半土坯的房子裡傳出幾聲嬰兒的哭聲,經文國給妻子把早飯送到房間,然後從院子裡扛了把鐵鍬,一路哼著小調,心情輕鬆地向門前的水塘走去,幾天前他剛喜得千金,這個丫頭來得不易呀,他和妻子結婚五年了,一直沒要上,兩口子以為身體患了毛病,都沒指望了,沒想到去年年底妻子突然害喜了,對經文國來說這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這不前幾天妻子終於生了一個丫頭,把他樂得每天都合不攏嘴,乾什麼活渾身都帶勁。

旁邊有人講風涼話:“生個丫頭有什麼高興的?”

經文國說:“丫頭也是寶,兒子未必有丫頭好!”(其實他內心想說的是:有總比沒有好,等明年妻子說不定再生一個就是兒子了。)

真心祝福的人說:“老大,恭喜呀!”他就咧嘴嗬嗬笑起來:“滿月請你們吃酒啊!”

“老大……”經文國正喜滋滋地走著,剛從門前村子的大水塘邊洗衣服回來的母親擋在他麵前。

“你扛把鍬乾嗎?”

“媽!我去挖碼頭!隊裡昨天允許我在門口單獨弄個碼頭……”

“哦!”經老太太大聲嚷著:“我以為你去挖坑埋伢子呢……”

“媽,你看我們不順眼就算了,伢子跟你有什麼仇,你罵這麼毒?”聽大兒子這麼說,經老太太更大聲了:“哼!生個丫頭有什麼能耐,長大了還不是跟你們一樣,爛貨一個……”經文國氣得轉身就向家走,經老太太還在後麵罵著:“你這個砍千刀的,怎麼沒讓炮打死……”

蘭英看著丈夫鐵青著臉進來,正要問,猛然大門外麵婆婆的罵聲傳進來:“你們倆個挨千刀萬剮的……當時怎麼沒有‘伢子到產門,大人正好到爐門’,生個丫頭片子,以後也是做娼作妓的逆種……”蘭英呆立在門口,兩條腿再也挪不開步子,回頭看一眼丈夫,他也在堂屋的供桌旁呆坐著。站了片刻,蘭英回到房間看著熟睡中嬰兒稚嫩的臉,呼吸急促的胸腔安定了許多,坐在床邊在心裡默想:“乖乖,為了你媽媽什麼都能忍,你長大了可要爭口氣呀!不然這日子真沒盼頭呀!”過了好久,經老太太走了,經文國才又扛著鐵鍬重新去水塘邊做碼頭,年輕剛毅的臉上滿是愁容和無奈。

第一排莊台西邊第一家就是經老太太的房子,接下來的整個月子裡,經老太太每天都不厭其煩地從最西頭跑到第二排中間經文中家門前的曬場邊,對著東麵經文國家來上這麼一場情景劇,幾年來兩口子也習慣了隔三差五突如其來的烏雲,隻是以前對象是他們夫妻二人,現在又多了個沒滿月的伢子,有時心裡確實添堵。有時鄰居或村裡熟人經過,會勸說一下經老太太,讓蘭英好好做月子,哪知經老太太得意的大放厥詞:“我就是要她生氣,氣不死,也能落下一身月子病!最好一家都氣得半死不活,病歪歪的才好!”勸說的人隻好無奈搖搖頭,無限感慨地走開了。若是經老太太看不順眼或心情不佳時,來勸說的也會跟著遭殃,連著祖宗八代都被問候一遍。因著經老太爺的薄麵,還有她年齡大了,又素來如此蠻橫無理,所以被罵的人也隻能打落門牙往肚裡咽,自認倒黴。

(二)滿月酒的鬨場

滿月酒這天,一大早柳老太太就風塵仆仆地趕來了,進門都沒來得及擦一擦滿頭的汗,解開扛來的蛇皮袋,先是翻出一個拿乾淨舊衣服包紮了幾層的包裹,拿出來是從頭到腳一整套粉紅的絨衣絨褲絨鞋絨帽,喜滋滋地遞給蘭英說:“織好後我都洗過了,等伢子起來就給她穿上。”

蘭英拿了放到房間床上,看著熟睡中的粉嫩小臉蛋,眼淚撲撲地直往下掉,還是親媽好呀,知道他們現在太困難,舍不得給伢子做這麼好的衣服,就特意弄好一切,一大早又趕著送來,不至於到時因為穿得寒酸而顯出窘迫。蘭英用手撫摸著那套小衣服,又柔軟又暖和,突然想母親一大早就趕路,還沒問她吃早飯呢,用手帕擦了下臉,出來說道:“媽,先吃早飯吧,吃過再順。”

“不急,順過了再吃。”柳老太太一樣一樣地整理著。

“蘭英呀,紅糖,糯米,雞蛋是給你補身體的,一個月子下來了,你看看你這張臉,白的像張紙,後麵第二個月子要好好補補。”

每天早晨洗臉時都能看到鏡子裡這張毫無血色的臉,自己也沒辦法,想多了隻能更愁。

蘭英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中微微歎了口氣,繼續接母親遞過來的東西。“這個奶糕給我外孫女。伢子生下來也受了罪,也不能大意,要補補!”

娘倆一個開心地往外拿,一個開心地接了放起來,一片祥和溫暖,空氣都變得甜蜜了。

整理好後,娘倆都到廚房吃早飯了,因為是在家中辦酒席,有些燉的葷菜的前一天就燒好,今天回鍋加熱即可,蔬菜前一天都摘淨了,今天一早經文國就開始一籃一籃拿去水塘邊洗乾淨了,現在正在廚房忙著切配呢。心思靈巧的他在廚房裡自已設計並動手製作了一個四層擱板的架子,架子上排得整整齊齊的,葷素生熟全都分得清清楚楚。看到柳老太太進來,經文國放下手中的菜刀,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樂嗬嗬地說:“嬢嬢(柳老太太和經老太太祖上沾親,論起輩分也算是經文國姑媽,經文國叫習慣了,婚後也一直沒有改口),弄得不錯吧!”又對著蘭英說:“你去裝稀飯,我來炒個青椒肉絲當菜。”蘭英高興地轉向碗櫃拿碗,柳老太太著急地拉住經文國說:“不用費事了!我們喝稀飯吃鹹菜就行了。老大你也過來跟我們一起吃了早飯再忙,今天事情多呢,不要耽誤工夫。一會兒來人了你還要出去招呼。”又對著蘭英說:“我們趕緊喝兩碗稀飯,過後我先把院子裡掃一下,再給老大打下手,你去弄伢子,順便把屋裡地掃一下。”說完就拿隻空海碗走到大灶前裝了稀飯,然後拔點鹹菜在碗裡,捧到院子裡邊吃邊到處檢查看看。蘭英兩口子也趕緊裝稀飯吃,經文國也捧著碗跟著柳老太太在院子裡邊吃邊討論著中午酒席桌子怎麼放,提前在村裡請來幫忙的那些人怎麼分工,還有來得早的客人怎麼安排等等。

早飯吃完,兩人也商討的差不多了,柳老太太把碗筷洗乾淨,就先把院子地麵灑些水,拿大竹枝紮成的掃帚利索地把院子裡外都掃一遍。緊接著就跟經文國換手切菜,讓經文國去鄰居家借桌子條凳碗筷。

本地鄉人辦酒席都是與左右鄰居互借桌凳鍋盆碗筷,每家置辦這些東西時都會刻有統一的家庭記號,所以也不怕會弄混,即使不小心拿錯了,回家發現後也會根據記號送還真正的主家。

等經文國把借用的東西全部弄回來放在院子時,柳老太太也把廚房切配的事忙完了,蘭英也把屋子裡整理好,把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給伢子換上外婆帶來的一身新衣鞋帽。看著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大家都高興起來,柳老太太和經文國一起擺桌凳,順鍋碗瓢盆,蘭英抱著小芬站在走廊上看得滿心歡喜。不久柳老大也帶著媳婦玉蓮和兒子小龍趕來了,蘭英看娘家哥嫂都來這麼早,更是歡喜。

大家寒暄幾句後,就趕緊分工做事:經文國負責接待客人;蘭英抱著伢子在房間裡,陪著進來看伢子的女客寒喧;玉蓮負責炒菜;老實呆楞的柳老大管燒火;柳老太太負責端菜,並留意酒席周圍情況,有男客鬨酒的那桌再添上兩瓶酒,洗淨的碗筷杯盤一起搬到廚房撂好等等。

酒席吃到一半,氣氛正酣,難得露麵的經老太爺過來了,好多賓客都起身打著招呼,謙讓入席,經老太爺也滿麵春風地跟賓客打著招呼,然後在主桌上大家擠緊空出來的主位上坐下,柳老太太送了一套乾淨的碗筷給經文國,經文國趕緊給父親擺好,杯裡倒上酒。

經老太爺麵孔白淨,身形修長,精神矍鑠,國字臉上保持著溫潤的笑容,親切儒雅,一個標準的老學究。

他站起來端著酒杯向眾賓客為自己的遲到而致歉,接著這個滿腹經倫的爺爺又咬文嚼字地為孫女送上了美好的祝福,儘管大部分人都沒聽得懂那一大段文縐縐的話,但大家知道肯定是好話,是喜慶的話,眾賓客附和叫好,本就熱鬨的席麵更是上一個高潮!

在廚房忙著炒菜的玉蓮突然聞到一股酸腥氣,猛一掉頭,看到是香二娘,笑了一下,算是招呼過了,心裡想著怎麼還是這副德性:總是偷偷摸摸地跑到彆人家裡,悄悄地躲旁邊半天不出聲,偷聽偷看,然後添油加醋地出去傳播,有時還來個順手牽羊。

香二娘“哈哈哈”乾笑幾聲,然後就在廚房到處走到處看,跟個乾部檢查工作一樣。

玉蓮一邊炒菜一邊還要分心偷偷瞄著她那雙常年洗不乾淨的黑黝黝的“爪子”,心想彆隨便上手,看看就算了,突然想到什麼,向外麵張望一圈,看到在井灘上洗碗的柳老太太,趕緊大聲喊:“媽,菜好了,可以端了。”柳老太太聽了就放下手裡的活,一邊在圍裙上擦淨手一邊走進來,玉蓮趕緊向她遞個眼色,然後往香二娘呶呶嘴,柳老太太一看香二娘,這個女人的品行她們都知道,也怕她那雙不乾不淨的手,萬一碰臟了菜,或者偷偷放點什麼就麻煩了。就以長輩的姿態說:“二娘子,你在這裡乾嗎?沒坐上席麵的女人和幫忙的人,等外麵吃完,和我們家裡人一起開席。廚房裡都弄好了,用不上我們。”香二娘不敢跟柳老太太動心眼,說陰話,隻好不情不願地踱到院子裡去看酒席上的熱鬨。支走香二娘,玉蓮跟柳老太太“噓”了一口氣,在灶下燒火的柳老大也嘟囔了一句:“看到她我都有點怕了!”婆媳倆都笑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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