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劉據,躺在榻上的河間郡守尉晨慌忙起身施禮,這一動自是牽扯到了傷口,疼的他齜牙咧嘴,連帶著纏在肩膀上的帛布都滲出了血跡。
“躺著吧。”
劉據衝郭振點了點頭,示意他將其按了回去,方才說道,
“郡守你肯定是做不成了,不過念在你才來河間國就任半年,尚未完全掌控這裡的情況,昨日又假模假式的替我挨了一刀,也算起了些表率作用的份上,誅族之罪可免。”
“多謝殿下!”
尉晨頓時麵露惶恐之色,連忙又起身拜謝。
經曆過昨天的事,他自是一點都不敢再小瞧劉據,如今再聽劉據當麵說出“假模假式”這樣的話來,更是幾乎嚇破了膽。
這番話雖然說的十分直白,但顯出的城府卻又令人心悸……
這明顯是來敲打他的,救駕的功勞肯定是不用想了,他現在之所以能夠躺在這裡養傷,而不是與那些官員關在一起,僅僅隻是因為這對天下人有表率的作用,對太子有益。
那麼接下來,他又該如何表率,才能對太子更加有益呢?
“……”
這回郭振倒並未再去扶他。
劉據那句“假模假式的替我挨了一刀”立刻讓郭振開始重新審視尉晨。
那時他忙於應對刺客,還真沒注意到尉晨究竟做了什麼,聽到慘叫的時候,此人肩膀上便已經挨了刀。
如果尉晨真是“假模假式”的話,莫說是牽動傷口流點血,就算是因此疼死流死,那他也得端端正正的謝恩。
不,是贖罪!
下一刻,尉晨已經忍著劇痛,從懷中掏出一樣拇指大小的東西雙手呈遞劉據:
“殿下,此乃河間國太守虎符,下官玩忽職守險釀成大錯,已沒有資格統領一郡兵馬,現將虎符上繳殿下!”
虎符共有兩半。
左半部分在各個軍隊將領和地方太守手中,右半部分則留在京師長安。
當大漢朝廷或地方需要調動軍隊時,則派使者去合符,兩半符的文字能夠完全合起來時,還必須要與璽書或詔書同時使用,如此相關將領和太守才可以發兵,兩者缺一不可,否則等同謀逆,誅殺全族。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情況,那就是以節發兵。
“節”就是“節杖”,通常直奉天子詔命行事的使者,都會攜帶天子親賜的節杖。
劉據此次巡遊,就有節杖隨行,如今再配合上尉晨主動交出的虎符,便已經擁有了調動河間國軍隊的絕對權力。
自此,整個河間國已經徹底控製到了劉據手中。
哪怕鬨翻了天,也不必擔心再出什麼亂子,唯一的問題,就是劉徹得知此事之後,心裡會不會有所忌諱……
不過掛逼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情。
何況虎符是尉晨主動交出來的,又不是劉據主動去要的,與他又有何乾?
劉據微微一笑,將虎符收入囊中:
“既然尉太守主動交出虎符,那我就先替我父皇保管著了。”
“理應如此,如今虎符由殿下代為保管最為合適,下官雖罪不容恕,但至死亦是大漢臣子,安有不主動上繳交出虎符的道理!”
尉晨躬身再拜,特意加上了“主動”二字,雖並未用重音強調,但也突出了這個重點。
“行了,你先歇著吧。”
劉據微微頷首,轉身出了廂房。
“……”
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尉晨艱難起身,額頭與鬢角已經被汗水打濕。
一方麵是因為疼痛難忍,一方麵則是因為心中驚懼。
這一刻他完完全全的信了。
劉據這次絕不會是雷聲大雨點小,正如他此前所說,“河間國從郡府到縣府、從河間王到從官、從貴胄到望族,無一人可以置身事外……”
這樣的太子,怎能不令人畏懼?
……
三日後。
河間郡城,君子館。
“貫公,這可如何是好啊。”
一個七旬老者滿麵愁容的踱著步,回身對一位靠在榻上歇息的耄耋老者,
“連王上都被太子關押至今,每日都有官員陸陸續續被當眾斬首抄家,貫公身為河間國國相,隻怕也難以獨善其身。”
說話的七旬老者名叫王定,也是在儒家圈中的名儒,為河間國史丞。
而靠在榻上的耄耋老者不是旁人,則正是在儒家圈中比董仲舒更有影響力的大儒貫長卿,河間國國相,《詩經》、《左傳》雙料博士。
兩人還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他們自現任河間王劉授的曾祖劉德在世時,便已經是河間王從官,至今已輔佐四王,在河間國有著極為廣泛的群眾基礎和名望。
“不必擔憂,你已七十有三,我亦八十有一。”
貫長卿瞟了王定一樣,發出漏風的沙啞聲音,
“依漢律,你我到了這個年紀,哪怕被斷定犯了謀逆之罪,亦非他一個太子能夠處置,必須奏請天子定罪,而就算是天子也需顧忌法理影響,畢竟你我……”
正說著話的時候。
“報!”
一名侍從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大聲報道:
“貫公!王公!太子忽然率人硬闖了進來,小人們不敢阻攔!”
“太子來就來了,你們以禮相待便是,慌個什麼?”
貫長卿望了那侍從一眼,麵不改色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