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聖躬(1 / 2)

宮裡的雲波詭譎, 宋嘉書並不清楚。

九龍奪嫡的過程彆說她,史書紛紜都未見清晰。但按著結局,她如今是在鬥戰勝龍的府上, 正在等著過年。

華燈初上的時分,府裡的大花廳上就擺了宴。

年側福晉有孕自然是不來的,但也給她設了虛席。

宋嘉書如常跟耿氏坐在一處,其餘三個格格各自沉默的坐著。尤其是武格格, 沒了李側福晉在,有點怕她們倆似的坐的最遠,低著頭夾菜。

福晉的恩典,不但給她們安排了酒席,還命王府養著的女先兒和一班小戲子進來給席上增色。

過年的戲文來來回回就那麼些吉利的,其實眾人也不愛待在一起, 隻是福晉的恩典不能辜負, 就得看兩折。

耿氏看著宋格格那副過年還是心如死灰, 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埋起來的樣子;再看看郭格格被她一看就如同驚弓之鳥縮著腦袋的表情;再瞧武氏那種離她們遠遠的, 生怕她跟鈕祜祿氏跳起來咬她的姿態,就覺得膩歪壞了。

反正爺跟福晉也不在家, 這破戲也都是常看的, 還不如早點退席。

她轉頭想叫宋嘉書一起走。

然而這一轉頭, 卻發現宋嘉書雙目望著台上,頗為有興致的看著戲。耿氏就不好意思叫她走了。

得了, 在這兒繼續坐著吧。

然後耿氏也奇怪的看著台上:每年過年都是這幾出戲, 沒什麼好看的呀, 鈕祜祿姐姐怎麼還興致勃勃。

宋嘉書沒有興致勃勃。

哪怕這戲文對她來說是第一次看,但她完全聽不懂唱腔好壞,所以其實也是無聊。

不過她會這樣安穩坐著, 然後表現得興致盎然。

就像每年過年,她都跟著叔嬸和表妹一起看春晚。

覺得無聊的時候,表妹會甩手去屋裡玩手機或者跟同學煲電話粥,尤其是青春期的孩子,覺得陪家長看春晚是件特無聊也特不酷的事情。嬸子過去拎她出來,表妹就翻臉就拌嘴。

宋嘉書也有很多時候覺得無聊。

但她從小就知道該做什麼的時候要做什麼,該看春晚,她就能做出一臉興致盎然的專注神情,其實走神想自己的事情。

直到每年春晚播完,新的一年到了,她就起身給叔叔嬸子再拜年,磕頭,領紅包睡覺。

古代跟現代對她沒什麼不同。

都是要按著規矩坐在這裡。這是她的長項。

直到兩折戲唱完,福晉留下的嬤嬤跟往年一樣來請格格們再點戲文,眾人才表示謝福晉恩典,今日已然飽了耳福,來日再跟著福晉聽戲。

嬤嬤就按著例賞了戲班子。

耿格格早枯坐夠了,站起來笑道:“這個時辰兩個孩子不知道睡沒睡,你也上我那守歲去吧。”

等明一早,兩個孩子也得早早被折騰起來打扮了,跟著阿瑪進宮,與朝臣們一起跪著給皇上磕新年的第一個頭。

雖則皇上都看不清這百多個孫子的臉,但宮裡內務府是要點名給排隊的,少了誰得告假。每年都是一場苦差事,於是大年三十晚上,府裡都是打發小阿哥們早早睡了,彆守歲了,免得明兒進宮沒精神。

宋嘉書往淬心院走了一趟,見兄弟倆已經滾在一起睡著了。守夜的嬤嬤也都在外麵精心候著,就囑咐了兩句看著阿哥們晚上不能蹬被子,明兒早早叫起的話。然後辭過了耿氏的挽留,回到了凝心院。

路上白寧便輕聲道:“格格累了吧。”

宋嘉書笑了笑,倒不是累,她隻是想自己呆著。

後來,她工作了,自己換了個城市租房子住,終於不再像一隻皮球一樣在各親戚家滾來滾去的時候,才覺出來些過年過節的興味。

過年的時候,她一點也不覺得孤單,隻覺得自在。拿著年終獎出門吃頓大餐,再買上啤酒和炸雞,選幾部喜歡的電影,徹夜看通宵。窗外總有人偷偷放煙火,然後警笛聲嗚嗚開過來。

今晚,她也想自己呆著。

宋嘉書:可能上天訓練了我三十年,就是為了我更適合做孤身一人的太後吧。

倒是白寧,見格格神色有種懷念之意,不知她是在懷念獨自一人的自由快樂,還以為格格是思念家人了呢。

於是勸道:“格格,初二四爺陪著福晉回娘家,等破了五,格格的家裡人也能來府裡給格格和四阿哥請安說話一日呢。”

--

然而康熙五十六年,仿佛是不適宜走親訪友的一年。

大年初一清晨。

頂著淩冽的寒風,各公侯伯爵文武大臣們都守在太和殿廣場門口排隊。等著給皇帝磕完新年第一個頭,再去走親訪友。等來等去時辰都過了,皇帝沒等來,倒等來一個晴天霹靂:皇上病倒了,今晨沒起來床。

宮裡宮外都是一片震蕩。

以康熙爺現在的年齡來看,病到起不來床可不是一件小事。

好在皇上神誌應未失,還傳旨出來,將往年磕頭後分發的如意、荷包仍舊叫人按著舊例賞了,又命諸位皇子去乾清宮門口磕頭。

聽說還點了幾個妃嬪侍疾,太後她老人家也去看過皇上了。

於是宮裡的眾人在亂過那一霎之後,不管心裡沸騰成什麼樣,麵上還都掌得住,各自按照太監的導引和規矩退出宮門。

然後這個年的味道就變了。

唱戲擺酒?皇上都病了,你家裡熱鬨的翻了天一樣像話嗎?

起碼各位阿哥府上的戲酒都免了。

會親訪友?你這是看皇上病重,要搞大串聯拉小山頭啊。

估計等皇上病愈,那些到處跑的人,肯定會被人背後告小狀,所以自然也免了。

各王府都像是一籠籠的鵪鶉,關好了籠子,各自縮著脖子蹲著。

誰都不想被病中的皇帝,記一筆心思不正。

於是雍親王府內,各位格格的親眷自然也都暫免了過了初五走動的例,暫到什麼時候,沒譜。

四爺和福晉如今是沒有心情管這些小事的。

府裡的格格們也坐臥不寧。

若是天子一病去了,這天可就要變了。她們這些皇子的妾室,命運也麵臨著一步登天還是天塌地陷。

氛圍緊張壓抑的,連宋嘉書這個提前被曆史劇透的明明白白的人,都有點透不過氣。

原本定了弘曆弘晝過完年就要去前院正式讀書的,四爺也認真的在年前給兩個小兒子找好了師傅——之前的滿文漢文和騎射師傅,都跟慣了弘時,四爺沒有讓他們繼續調回來教兩個小兒子。

新師傅們年前就到了府裡,想著過完初五就拜師開課的,為著皇上一病,這些事也扔下了。

誰家也不敢打牆動土的乾什麼大事兒。

除了提前發了帖子定好的婚嫁不敢取消(畢竟國喪才取消婚喪嫁娶,這會子要是取消像是咒天子駕崩),其餘勳貴朝臣之家都是能不動就不動。

也是為著此事,宋嘉書多了很多跟弘曆待在一起的時間。這樣的時刻,就有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弘曆常從自己的小書房跑到東側間來,說練字溫書累了,想跟額娘一起喝茶吃點心。

有時候索性帶著書就過來,讓宋嘉書拿著看他背。

從弘曆出生,也就是康熙五十年起至今,朝上沒什麼特彆大的事兒,能讓整個雍親王府這樣風聲鶴唳。所以這回對弘曆來說,皇瑪法病重,整個府裡陰雲蓋頂的經曆,是又新的可怕的事情。

每回給阿瑪和嫡額娘請安的時候,都能感受到前院書房和正院那種無聲的壓抑。

孩子對氣氛的感知是最敏銳的,弘曆隻覺得透不過氣來,連弘晝也變得蔫蔫的。

隻有跟額娘呆在一處,弘曆才覺得安心。

--

這一壓抑便是一整個月。

終於出了正月,可能受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所感,康熙爺這條真龍就又把尊貴的龍頭抬了起來。

京城上方籠罩了一個月的陰雲終於一掃而空。

四爺這才讓兩個兒子正式見師傅。

愛新覺羅家的師傅不好當,比如當年太子爺還在的時候,他坐著,師傅跪著,他犯錯,師傅挨打。

可謂是苦不堪言。

雍親王府雖然不至於這麼變態,四爺也教導兒子是尊師重教,但到底是教育皇孫,不能打不能罵,不能教多了僭越,不能教少了無能。

於是師傅們的教授方式自然有些刻板枯燥,力求無錯。動不動就是:來,把這段背上一百二十遍,再寫上一百二十遍。

所以才一天,就搞得弘曆回來抱怨:“這一天比一輩子還長。”

宋嘉書摸摸他的大腦門,心道,你一輩子是八十九歲呢,那才叫長。

弘曆都如此,弘晝更受不了,回去又開始扯著嬤嬤們的褲腿打滾了,表示讓他去上學不如讓他去死。

耿氏氣的沒有辦法,又恐人多口雜傳出去讓四爺覺得這個兒子不中用,隻得來找宋嘉書,想讓弘曆這個做哥哥幫忙說說弘晝。

誰知兩個人剛坐在一起,正院就來人了,請兩位格格過去侍疾,福晉病了。

宋嘉書頗為意外。

福晉不是個愛折騰妾室彰顯身份的人(李氏非常榮幸的除外)。往日福晉不舒服,都會傳話不讓她們過去,免了請安。

況且說白了,她們這些格格原本也是彆人家的小姐,根本不會伺候人,真給福晉喂藥沒準還嗆著福晉,還不如躲遠點彆讓福晉心煩就行。

耿氏也不解,但福晉有召,自然要去。也隻得跟著宋嘉書起身往內間去抿抿頭發,整理下儀容,準備往正院去侍疾。

一進內間她就忍不住道:“福晉不會是看李側福晉倒台,隻有咱們兩個有兒子,兒子又立住了正式讀書了,所以要拿捏我們吧。”

宋嘉書搖頭:“福晉犯不著。”

--

福晉是真病了,還是活脫脫累病的。

從過了中秋福晉就忙著準備圓明園接駕,接著又是頒金節、冬至、過年輪番忙碌,大年初一皇上這一倒更是一個雷扔在頭上。心理緊繃的時候還罷了,反而壓力一卸下來,福晉就病倒了。

宋嘉書看著福晉躺在床上,神態雖然憔悴,但雙目卻有種病態的明亮。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