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皇貴妃(1 / 2)

水木明瑟館內外一樣的幽靜, 太醫院院判在一片靜謐中聽到熹妃的吩咐,不由腳下一頓,不敢自己應下, 看向貴妃。

這兩位娘娘這是要說什麼要緊話,還得話前話後都把脈。

宮裡的秘密多, 太醫院見得更多,院判有時候全當自己都沒長耳朵和眼睛, 隻會伸手把脈, 落筆寫方。

院判看向貴妃,見貴妃也頷首, 才領命退下。

貴妃便看向壽嬤嬤道:“嬤嬤出去陪著院判吧,叫緋英在這裡伺候就是。”

壽嬤嬤臨出門前,忽然跪下給熹妃磕了個頭,這才出去。

貴妃看著壽嬤嬤的背影道:“原本去歲我就想讓嬤嬤出宮養老的, 嬤嬤隻是哭著不肯,便一直拖到了如今。如今啊, 卻也不必出去了。今時不同往日, 回年府還不如跟在我身旁。”

宋嘉書隻是捧著手爐, 聽貴妃的話。

今日貴妃要見她, 必不是為了寒暄這些沒要緊的話。

果然, 很快貴妃就進入了正題。

“嬤嬤方才給熹妃磕頭,是為了從前有些無禮之處, 還望熹妃見諒。”

宋嘉書隻是一笑:“壽嬤嬤是貴妃的乳母, 在宮人中資曆最老,平日便是稍有禮數不到之處,也無妨的。”

貴妃望著宋嘉書的眼睛道:“熹妃知道我在說什麼。都到了這會子,我這貴妃不過是個空銜, 還不知能不能再見皇上一麵,你何必還跟我鬨這些虛文。”

她咳嗽了一聲,繼續道:“嬤嬤對熹妃的無禮,並不是倚老賣老,而是嬤嬤一直懷疑,懋嬪的鸚鵡嚇到了福惠不是意外,而是皇後與你和裕嬪幾人一起設下的圈套。所以這兩年來,嬤嬤每每露出怨恨之意,想來熹妃你這樣聰明,也不會毫無察覺。”

宋嘉書點頭:“是啊,壽嬤嬤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們似的,誰瞧不出來呢。”

貴妃見熹妃依舊是平和且平穩的模樣,終是忍不住脫口問道:“嬤嬤說了許多回,可我從不信,也沒有跟皇上提過——但我現在要死了,熹妃,你告訴我實話,你們到底有沒有害過我的兒子?”

宋嘉書不免歎息:貴妃這個人啊,其實是從沒有真正信任過彆人的。她隻是為了皇上的心意,強行逼著自己不去做生事的那個人罷了。

貴妃本性細敏多思,哪怕她無數次反駁壽嬤嬤,不許攀扯皇後和熹妃,可心裡未曾不懷疑。

正如她對皇上的感情,無論她心底怎麼告訴自己,皇上與她是有情分的。可在皇上開始冷落她的時候,她也開始懷疑起皇上。

這樣的日子,隻怕過得很痛苦。

貴妃就見熹妃神色依舊未改,語氣也平常,回答自己:“貴妃娘娘,我沒有害過,也沒有起過任何要害七阿哥的心思。”她頓了頓,語氣帶了點無奈:“可貴妃娘娘,哪怕我就地起個誓,您又能信我嗎?”

貴妃隻覺得心底空落落的:是啊,自己為什麼要問呢,就算問了,就算熹妃毫無破綻的答了,她也不能儘信。

宋嘉書並不是很在意貴妃信不信,她起身道:“貴妃娘娘若無旁事,臣妾就告辭了。”

“等一等。”

貴妃略仰頭,看著已經起身的熹妃。

曾經,論在皇上心裡的重量,鈕祜祿氏半分都不能與她相較。可為什麼到了如今,鈕祜祿氏能仍舊穩穩坐著熹妃,而自己卻落得連母家卻都保不住的下場。

貴妃開口了:“熹妃,你是旁觀者,這些年你覺得皇上對我是真心的嗎?”

宋嘉書點頭:“自然是。”

“那皇上為什麼不能看在與我的情分上,饒恕我的家人?我要的不多,我隻求他們能留下一條命。”

宋嘉書認真問道:“貴妃娘娘,這話您為什麼不問皇上?”

看著貴妃蒼白的臉色,她輕聲道:“是不是您心裡也有答案,皇上不會答應您的。甚至假如您真的問出口,連這些年的情分也都失了?”

貴妃終於落下淚來。

她似是問熹妃,似是問自己:“若是連我至親的性命都保不住,這十年真心又是什麼呢?又值得什麼呢?”

宋嘉書不知該如何回答貴妃。

這些年來,貴妃的心思她也看得出來,在這個龐大的皇室中,她想做個跟皇帝真心相許的有情人。

作為嬪妃,她也已經求得其所想了——皇上給了她一個貴妃能擁有的最高的榮耀,以及十年如一日的寵愛。

可皇帝的真心也不過是情而已。在生死攸關的權力巔峰,皇帝終究先是皇帝。

貴妃的語氣裡全然是茫然和不甘:“這些年來,我真的沒有想要害過誰,也不曾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為什麼要落到這一步。”

宋嘉書深深歎息:這世上又有誰錯到真的罪該萬死呢,可世上還是不斷有人在死去。

她看著貴妃,想起了自己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原身鈕祜祿氏因為高燒已經不在了。

那鈕祜祿氏又做錯什麼了嗎?

見貴妃情緒有些激動,宋嘉書便讓白寧到外麵請了院判進來。院判給貴妃診過脈,又取出一粒丸藥給緋英,讓其奉給貴妃服用。

這次宋嘉書再提出要走,貴妃也沒有再阻止,隻是哀傷道:“若皇上不肯見我最後一麵,就請熹妃代為轉告皇上,請皇上看在過去的情分上,不要遷怒於福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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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見完貴妃,皇後處立刻召見。以至於她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再次往皇後處去。

皇後見了她直接問道:“你瞧著貴妃如何?”

宋嘉書便道:“臣妾本就要來回娘娘:臣妾離開水木明瑟館的時候,院判大人特意叫住臣妾,說他無詔不得皇後娘娘,便托臣妾轉告娘娘。”

在屋裡的時候,當著貴妃熹妃,太醫院判隻說無事,貴妃娘娘可以說說話彆勞累了就行。

結果宋嘉書一出來,太醫院判就跟出了水木明瑟,要不是有人看著,估計“噗通”就跪了。

他老人家含著老淚道:“萬望熹妃娘娘告知皇後娘娘,這貴妃娘娘的病情,實在是難了。如今已到了藥石罔效的地步,且貴妃娘娘最不肯想開,更不肯好生吃藥保養。如今又是冬日,病人最難將養的季節……”

宋嘉書打斷這一堆理由:“您老就說,貴妃娘娘能熬到過年嘛?”

太醫院判搖搖頭。

如今離過年還有一個半月,宋嘉書方才見貴妃說話精神還好,原以為怎麼也能再撐一兩個月的。

宋嘉書閉閉眼睛,歎氣道:“那娘娘能熬到皇上回圓明園嗎?”

院判含糊道:“娘娘心係萬歲爺與七阿哥,應當能夠再撐些時日。隻是老臣實在說不準。”說著老淚徹底縱橫起來:“熹妃娘娘,老臣這些日子真是把腦袋拎在手心裡伺候,再這樣熬下去,老臣就得先下去見先帝爺了。”

宋嘉書便把這些話如實都帶給了皇後。

皇後一直知道貴妃病著,病的不太好,但還真沒想到這麼不好。

畢竟宮裡的女人身體都弱。當今皇上的後宮人少還不顯,當年先帝爺的後宮人多,作為福晉的烏拉那拉氏,每回進宮請安,都會聽說有那麼幾位娘娘病了,還有幾位娘娘常年把藥當飯吃。

但也不妨礙她們病病歪歪的活好幾十年。

而年貴妃更是以體弱多病出名的。請假是常有的事兒,病的起不了身也不是第一回,當年福宜阿哥夭折的時候,年氏就好久起不來。

這回竟然真的要死?

皇後覺得貴妃簡直是跟她犯衝——這麼多時間可以死,為什麼非趕著十一月份皇上不在家的時候。

於是蹙眉問道:“貴妃病情這樣險要,甚至可能熬不過半個月去,太醫怎麼在皇上出行前不向皇上明說?!”

宋嘉書道:“貴妃是一日不如一日。皇上臨行前,太醫院看著貴妃至少還能撐過年去呢。”

太醫不知原委,宋嘉書卻知道,大概是皇上臨行前也沒有見貴妃,讓她徹底絕望了吧,以至於最後的話都要跟熹妃交代。是生恐皇上不肯見她最後一麵。

所以身子才垮的這麼快。

皇後更驚了:“一日不如一日?這會子太醫就說過不得年,過兩日豈不是就彌留之際了?”皇上沒回來,貴妃就要死,那怎麼成?

於是皇後便也不留宋嘉書了:“辛苦你了,這些日子貴妃的供應多看著些,彆叫奴才們做耗就是。”

熹妃一走,皇後立召太醫院院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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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當晚,皇後就命太監出京往遵化景陵報信去了。

十三日先帝的祭祀大禮過後,皇上即刻命啟程回京,還未到十四日晚,皇上便帶著諸皇子回了圓明園。

之後皇上連九州清晏都沒回,便直接帶著七阿哥福惠到水木明瑟探望貴妃去了。

彼時貴妃已然是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除了參湯什麼也灌不下去了。

太醫院判視死如歸地跟皇上說明:貴妃娘娘也就在這幾日了。

皇上揮退了太醫,讓壽嬤嬤抱走了哭鬨的福惠,自己枯坐在貴妃榻前。

這一坐不知到了什麼時辰,直到蘇培盛親自帶著人進來點燈。皇上才開口:“少點兩盞。”貴妃每每晨起不喜亮光。

蘇培盛忙應下,按著數目減了幾盞燈才小心的退出去。

夜半,貴妃緩緩睜開眼睛,看清皇上坐在身前,微微笑了笑,聲音一如往常溫柔:“皇上回宮了,這一路可辛苦?”

皇上沉默半晌才道:“還好。”

“皇上從前有什麼事情都會與臣妾說,如今卻隻有還好二字了。”貴妃的笑容淒涼,輕聲道:“若皇上無話可說,那就臣妾說吧,臣妾還有些話想跟皇上說。”

皇上原以為貴妃會在最後為年家求情,卻不想,貴妃說起的是當年雍親王府,熹妃險些病死的事兒。

“臣妾當真沒有指使過下人,讓他們攔著熹妃的丫鬟不許見大夫。”

貴妃咳嗽了兩聲才繼續道:“可雖非臣妾本意,到底是臣妾的錯誤,讓熹妃受了這樣的磨難,險些不治。臣妾心裡很過意不去。前兩日臣妾見熹妃時,忘了說這件事,還盼著皇上來日替臣妾與熹妃解釋一二。”

皇上有些詫異,記憶裡這件舊事也不甚清楚了,便隻頷首道:“你不必掛在心上,熹妃從不是那樣心窄的人。”

貴妃苦笑:這樣輕描淡寫的話裡蘊含著一種怎樣的信任啊。

她想起多年前,還是一個不得寵的格格的鈕祜祿氏。

那時候下人來報,鈕祜祿格格隻怕要病死的時候,自己心裡也並沒怎麼當回事,隻是擔憂,四爺會不會覺得自己蓄意扣住大夫不放。

鈕祜祿氏的生死,實在不在她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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