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宮中,宋嘉書還伏案寫了幾個前世的月餅餡料準備給禦廚們做參考,又問白寧:“宮中既然有會做廣式月餅的白案師傅,怎麼每年宮製賞賜出去的月餅都是翻毛月餅呢。”
白寧便道:“老祖宗手裡的規矩,自是不好變的。”
又見娘娘在想月餅樣式,白寧便建議道:“娘娘,不如問問四福晉、五福晉可有什麼想法。”
宋嘉書點頭:“是了,等下回老平郡王妃入宮,再問問她江南時興什麼月餅。”
禦膳房動起來,動作是很快的。不過兩三日,便呈現了二三十種樣式的月餅。
當然,他們也物儘其用,把當年被皇後娘娘打回來不用的品種都送上,說不得哪個就得了貴妃娘娘的喜歡呢。
宋嘉書於吃食上,一貫偏北方,比如豆腐腦都要喝鹹的,對甜的耐受度並不怎麼高,素日景仁宮自己做甜點,她也要求少糖的,也方便保持身材。
這會子見幾十個月餅堆在眼前,就有些發暈,索性請了耿氏一起過來吃。
耿氏倒是喜歡甜食,但見了不免抱怨天抱怨地道:“姐姐,咱們這些年都白過了不成?往前十年,我吃一口還胖一口呢。如今到了這年齡,更是喝一口水都變成了肉長在身上,姐姐還叫我來吃月餅?”
聽她這一番控訴,宋嘉書忙擺手:“罷了,也不要你嘗了,等最後有好吃的給你送了去。”
耿氏這才收了怨言,點頭道:“對了,叫弘曆那個高格格來,她瘦的像小楊柳似的在宮裡飄來飄去的,叫她來吃吧。”
宋嘉書恍然:竟然把高氏給忘了。
當真把高氏叫了來一並品嘗。
高氏一見就高興,當真是樂不思蜀,簡直不肯回自己宮裡去了。
待到終於定了月餅的餡料和樣式,高氏才回了重華宮,那時候終於吃的有些膩歪了,隻道今年中秋也不想吃月餅了。
正巧八月十三日還是弘曆的生辰,他來景仁宮請安的時候就說起此事:“額娘,近來兒子少見高氏,昨兒白日在重華宮偶然一見,覺得她圓潤了些……兒子起初還以為她有孕了呢,誰料她自己說,隻是月餅吃多了。”
宋嘉書近來也根本不想再聽到月餅兩個字,搖頭道:“明年就不弄了。”
--
到了中秋這日,皇上在前朝受過群臣朝拜,賞賜過群臣月餅後,便往後宮千秋亭中一並用膳。
雖說是亭,實則也是仿亭樣式的宮殿,隻是地勢頗高,建以白玉欄白石階,頗有抬手摘月之感,最宜賞月。
可惜天公不作美,皇上每回帶著弘曆弘晝兩個兒子,準備出去賞月,命他們作詩的時候,雲彩都正好飄過,擋住一輪明月。
宋嘉書端著酒杯,就看父子三人第三回從外頭回來。
弘晝已然不想出去了,就道:“皇阿瑪,月亮都是見過的,今日不用賞了,我們直接就能作詩。”
宋嘉書心道:不愧跟弘曆是兄弟倆,你們一樣喜歡作詩。
待到散了宴席後,皇上便直接往景仁宮去了。
皇上一貫對吃食不過爾爾,甜食就更是一般,今日到了中秋正日子,才命人切幾個月餅嘗嘗。
白寧送上了共八小塊餡料不同的月餅。
皇上一見其中還有酥皮麻辣兔肉的,不免道:“你這不就是做小了的肉炊餅嗎?”宋嘉書想了想,還真是。
皇上發笑:“朕知你宮裡喜歡研究些古怪的吃食,朕記得有一回,你在院子裡拿著竹蜻蜓攤那種麵糊餅,險些飛到朕臉上來。”
說起這件事,皇上不免又想起,那次見到鈕祜祿氏爬在樹上時候的驚訝。
“走,陪朕在院子裡走走吧。”
宋嘉書原以為皇上要出門,卻見皇上隻駐足在景仁宮院中,看著移栽過來的石榴樹。皇上仰頭看著樹:“這樹移過來後,長得比在凝心院中越發好了。”
“那時候朕想著去告訴你,弘曆在宮裡一切無恙,誰知就見你親自上梯上樹,朕雖是吃驚,想叫你立時下來,卻又怕那會子出聲反而驚了你掉下來。”
宋嘉書想起此事也是無奈:“皇上,臣妾跟您發誓,那真是第一回也是唯一一回上樹,偏生那麼巧就讓您看見了。”
皇上一笑。
這回從樹冠看上去,雲彩已然散去,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掛在天上。皇上望著明月出神,自己沒有預料到今日:從前在府裡中秋團圓夜必要去福晉正院,福晉有時候自陳‘身子不適’,他便會去李氏或年氏院中。
那時候中秋陪在他身邊的兒子,前些年是弘時,後來是福惠。
世事變遷,十年前的他也從未想到過,這會子陪在他身邊的,唯有鈕祜祿氏。
皇上轉頭看了看鈕祜祿氏的側顏,月色下一片純和沉靜。
心道:這樣過下去,也是好的。
--
這一年中秋過後,關於邊關戰事倒是傳來了些好消息。
但宋嘉書明顯感覺到皇上的情緒跟前些年不一樣了。
那時候皇上總有事要忙,軍國大事之後就馬不停蹄的整頓吏治,還順帶手剪除宗親,忙的是晝夜不歇。
可如今,準噶爾戰事一鬆,皇上明顯也就鬆弛了許多。而他的關注點,也從具體的政事轉移到了思想上頭。
過了重陽,弘曆有一日來請安,神色就透露出一種遮不住的高興。
宋嘉書不免好奇:弘曆不是個沉不住氣的人,上兩回見他這麼高興,還是女兒和兒子平安落地的時候。
“兒子給額娘請安。”
宋嘉書擺手:“快起來吧,看你這樣子,是有什麼好事?”
“皇阿瑪要修《聖祖聖訓》,命禦書處整理從前記錄皇瑪法執政六十載的言行,好奉為圭臬叫子孫們日夜研讀。皇阿瑪將這件事交給了兒子。”
不管是出於情感上對康熙爺的孺慕,還是修聖祖言行的榮耀,弘曆對這件事情都是很歡喜的。
宋嘉書心道:戰事一緩,皇上這是又投身出版業了啊。
後來宋嘉書發現,皇上不但致力於發展出版業,還將興趣發散到了書畫上。當然,皇上不是自己作畫,而是叫了宮廷畫師來給自己畫。
宋嘉書就收到邀請,觀看了兩張皇上穿道袍、穿盔甲的畫像。
她見皇上坐於竹林之中,道冠羽扇,膝上還放了一把古琴,果然是飄飄欲仙之態。便問道:“還好到了秋日,這時節蚊蟲少,否則皇上坐在這叢裡,一話兩三個時辰,隻怕要被咬壞了。”
皇上心道,鈕祜祿氏關注點是不一樣啊。
便跟她解釋:“朕如何有空在這裡坐上好幾個時辰?且如意館的畫師出工極慢,哪裡是幾個時辰能畫完的,光這羽扇都得專人畫上一日,保證根根羽毛分明濃淡合宜才可。他們不過來養心殿畫個麵容,剩下的便是回去衣裳畫罷了。”
之後又給宋嘉書展覽了些西洋畫:“這種西洋畫法你隻怕見得少了。”
宋嘉書頗為懷念:不,這種她見得並不少。
皇上見她似乎很喜歡這些西洋畫,便道:“宮裡也有洋人畫師,有一個叫郎世寧的,從先帝爺起就在宮裡服侍。之後朕登基,整頓那些亂說話的傳教士,也與他這種畫師無乾,他便一直留在宮裡伺候了。”
頓了頓又道:“十三弟就很喜歡他的畫,之前十三弟負責內務府的時候,為朕修整圓明園,就特意命郎世寧作畫。”
“之後每年朕的萬壽節,郎世寧都會代表西洋畫師,給朕獻上新圖以作壽禮。”
說來,十月十三便是皇上的萬壽節。按說這應該是宮中最大的節日之一,隻是皇上登基這些年來,前三年為著先帝爺與太後娘娘的三年孝,萬壽節都不肯過,後來……後來這些年,每年都在死人,萬壽節又與頒金節挨著,皇上也就沒什麼心情大辦自己的萬壽節了。
倒是怡親王不忘每年命如意館作畫奉上。
今日皇上想起此事,便動念對蘇培盛道:“把這些年萬壽節郎世寧奉上的畫都取出來。”
今日閒暇,正可一一回看,也是緬懷十三弟之心。
宋嘉書在等蘇培盛去收拾東西的功夫,便坐下喝茶:如今皇上在朝上或許沒有那麼上心,但對自己的生活品質還是極度在意的,養心殿的茶也是經禦茶坊的專業人員泡好送了來的,要比各宮中好許多。
一時,蘇培盛帶著幾個小太監抱了許多裝著卷軸的錦盒來,又在地上鋪了乾淨的棉布,便小心翼翼將畫一一展開,供皇上和貴妃娘娘賞玩。
這十年來,宋嘉書從如意館每逢萬壽節供上的圖畫,就能見到一個皇帝心情的變化。
前些年多為耕種、勤政圖,這兩年,便多為青鬆不老,仙萼長春這樣的吉祥如意圖。
見旁邊還堆了些小的卷軸,宋嘉書便道:“皇上,臣妾能看看這些嗎?”
皇上點頭:“這些是朕命郎世寧畫的,西洋畫線條鮮明,跟咱們取意倒是不同,畫人畫物彆有風味,朕有時想起,便命他畫些。”
他說完,便也跟著宋嘉書打開一卷卷畫,一並看過去。等都看完後,皇上就見眼前鈕祜祿氏幽幽抬頭:“皇上,您讓郎畫師給您命造辦處煉製的花瓶畫過,給您養的花也畫過,給您的狗也畫過,還是兩隻狗分開畫的……”
皇上:“嗯?”
宋嘉書問道:“那怎麼沒想著給弘曆和弘晝畫一個呢?”
皇上:……還真沒想起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