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10(1 / 2)

聊什麼?

不聊成嗎?

眼前站著的要是旁人, 陸九思能找出一百種借口推脫, 但奚指月隻朝他所站立的位子望了一眼,連句多餘的話都未說, 他就主動將那些漏洞百出的說辭咽了下去。

“聊聊……就聊聊吧。”

奚指月嘴角微抿, 初冬冷冽的山風似乎都帶上了三分暖意。

他偏頭望向江雲涯,道:“你與九思私交甚篤,他同我有事相商,你便代他去清點送上山的物什,如何?”

江雲涯把眼一橫,目光如刀, 直看向對方溫和的麵容。

以奚指月的洞察力,即便看不見他的神情,也能察覺到這份明顯的不善,卻置而不論。

江雲涯生硬地開口道:“我不去。”

奚指月沒有詰問, 他自個兒先覺得有點不妥。

對方的話好似棉花裡藏了一根針,看著沒什麼, 就能攪得他心頭不甚痛快。以他和小師叔的關係, 這種活計本該當仁不讓,他隻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支使開去。

尤其是不想被對方支使開去。

就算他要替小師叔做些事兒,那也是他心甘情願的, 對方不過是學院的祭酒, 憑什麼能代小師叔發話?!

等江雲涯把這一圈彎彎繞繞的心思撫平了,理順了,約莫已過去了幾息的工夫。

他正要開口, 陸九思道:“你去吧。”

江雲涯一愣。

“那麼多好東西,彆人去清點,我也不放心啊。萬一見財起意,偷上幾件怎麼辦?”陸九思朝他笑道,“你就不一樣了。”

那雙眼中的笑意直直撞到江雲涯心底,力堪千鈞。

小師叔說他和旁人不同。

旁人都不行,隻有他可以。

就好像對方已經開始習慣他,依賴他,最後必將離不開他一樣。

“小師叔放心,我定然點清楚,一樁一件都不會少。”江雲涯合上手中的折子,萬分鄭重道。

陸九思心虛得不行,原本想著伸手摸摸他的腦袋,以資鼓勵,手臂方才抬起,掌心就被對方捧住。緊接著,對方低下了頭,臉頰在他掌心輕輕蹭了蹭,比任何家養的小崽子都要乖順。

“少了幾樣也不要緊,你看著辦就好了。”陸九思道,“要是有喜歡的,儘管自個兒拿去。”

江雲涯搖了搖頭,嘴角不由微微咧開。

他怎麼會貪圖對方的財物?連他身上所有,往後將取的東西,他都巴不得能儘數捧到對方麵前。

可他不貪這些個,和對方不在意是截然不同的兩樁事。

不許旁人拿一樣東西,卻隨他取用,這還不足以證明他在小師叔的心中與眾不同嗎?

江雲涯保證道:“是小師叔的便是小師叔的。”

他依依不舍又滿腔鬥誌地往院落大門走去,陸九思慚愧地多看了那背影幾眼。

奚指月微微偏過頭,對在旁等了許久的王教習道:“先生,我同九思有事相商,今日他恐怕不能與你一道試盤了。”

王教習滿口稱是,道明日再試也不遲。

待那些先前在看熱鬨、聚攏在一處的弟子循序進了各間庫房,偌大的院落裡一時隻剩下寥寥數人。

“現下,可以談我們的事了。”奚指月道。

這話不見得如何親密,陸九思卻是心頭一沉。

想到他馬上便要獨自麵對奚指月,還有那樁貨真價實的“大事”,他就忍不住想拔腿就走。

“大人,您先請。”陸家二管家開口道。

陸九思眼前一亮。

他不是獨自一人啊,還有個陸家的管家在呢。

對方怎麼說也算半個陸家人,自然會向著他說話。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錯了。

奚指月命人在前院中開出了一間僻靜的屋子,設茶焚香,清雅得很,全然沒有辱沒二管家的身份。

三人先後跨過門檻,陸九思還在端詳著立柱上的繪紋,就聽二管家道:“大人來信時說的幾樁事——”

“什麼信?”

“幾時的事?”

這些人都背著他做了什麼勾當!

最後一句話他沒說出口,但心中的震驚和怒意已經溢於言表。

奚指月替兩人各斟了一杯茶,平靜道:“先坐下喝杯茶,在院子中站了許久,你定然也渴了。”

又對二管家道:“請。”

二管家畢恭畢敬道:“大人不必這麼客氣,小的隻是陸家的下人——”

你可是陸家的半個主子啊。

陸九思腦海中自動補完了這句話。他大跨步上前,挪開桌邊圓凳,轉身坐了下去,動作之大,將桌上杯盞撞得當啷響。

二管家立刻道:“大人萬萬不要覺著我家少爺行事莽撞,他平日可不是這樣的。”一雙精明的眼睛盯著奚指月,生怕對方說出一個“不”字。

陸九思道:“我平日也這樣。”

“誒,少爺!”二管家急道,“你怎的——”

他目光一轉,語氣稍緩,解釋道:“我們山下有句話叫‘近鄉情怯’,以大人的博學廣識,想必是聽過的。少爺現下約莫就是這樣罷!”

陸九思斜了他一眼。

陸家不是看著闊得很嗎?連他一個膏粱子弟都養不起了?就這樣急著把往外推嗎?

心中這般想著,陸九思不由問出了口:“你們就這麼急著把我——”

他那氣壯山河的氣概忽然消散了。

“把我”之後跟著的那幢事,有若千斤重鎖,悄無聲息地就落了下來,將他壓得不能翻身。

“我知道。”奚指月扶住了那些個搖搖欲墜的茶杯,將它們都分放好了,又重複了一遍,“我知道的。”

二管家以為這事要糟,麵色微變,便打算呼天搶地,指心發誓,替陸九思再挽救一遭。

奚指月平聲道:“我知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也知他平日是什麼模樣。”

二管家閉上了嘴,把預先備好的一套說辭都放下了。

以他閱儘千帆的經曆看,這語氣怎麼聽都沒有半分嫌棄啊?

奚指月一手握著杯身,將一杯清茶推與陸九思。

陸九思仰頭就喝了個乾淨。

“許是我在山上待得太久,不明白旁人的心思。你為何氣悶,我想了半盞茶的工夫,也沒想出個究竟。”奚指月眉尖微蹙,“是我同陸家商量這彩禮的事,沒經你應允,做得不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