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中力量, 正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小妖怪，那種仿佛被抽空的感覺有點寒冷、有點嚇人。
大妖怪心底空了一下, 趕緊閉上眼睛, 收緊懷抱。
耳邊是柔軟的發絲，便是千鈞壓身動彈不得，那柔軟仍舊可以無孔不入地滲進來, 撓得心底癢絲絲的。
想起當年撿到小東西時，那一頭黑發也似如今一般跟血汙黏在一起。
他用熱水替他洗時，殷紅才一點點蔓延, 染紅了滿桶。
紀寒食渾渾噩噩地想著。也不知道，這次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再替他洗一洗頭發呢？
或許，像這樣光明正大抱著、肌膚相觸，亦是最後一次了。
驚雷滾滾，明明震耳欲聾。
可肌膚緊貼之處還是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咚, 緩不下來。
結果還是騙不了自己，還是很喜歡他。
是小媳婦也喜歡, 不是小媳婦也還是喜歡。
簡直是沒救, 紀寒食苦笑，想起小佑一直教他寫字, 可他怎麼都學不好。教樂器也沒學成, 教畫畫也是鬼畫符。
他好像一向如此，從小到大就笨, 學啥都學不會。
可最後無師自通的，卻偏偏是師父之前跟他叮囑過千萬彆沾上的，那種百無一用的叫做“喜歡”的感情。
“無愛則無憂，無愛則無怖”，師父總這麼說。
……但是，真的嗎？
紀寒食成天想的很少，更幾乎從不懷疑什麼，此刻卻忽然疑惑——
沒有“喜歡”小妖怪的時候，他確實每天都過得很開心，但如今想來，那樣的日複一日的逍遙日子，又總好像是缺了什麼似的。
直到，第一次嘗到了心酸、嘗到了刺痛。嘗到了輾轉反側的失魂落魄，知道了思念一個人的牽腸掛肚。
那滋味很不好受，卻很莫名其妙的，讓紀寒食覺得前所未有的妖生圓滿。
其實，這也就夠了吧。
“小佑。我以後呢……再也不會要你當我的小媳婦了。”
“你相信我，寒食哥哥從不騙人的，說到做到，嗯？”
他很認真、很認真地說著，小妖怪應該是聽見了，僵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抵著他的肩膀，輕輕點了點頭。
紀寒食大大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總算麵對麵說清楚了。以後，小妖怪不用再躲著他了。
雖然鼻子突然發酸，人卻露出了笑臉。
心下更是豁然開朗。
一切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小佑對他而言，再也不是求而不得的“聰明又賢惠的小媳婦兒”。
再也不是了。
他此刻緊緊抱著的，隻是過去那個他心無邪念寵著的、疼愛著的，彆扭又可憐的小妖怪。
哎呀，說起來，他已經多久……沒有再敢伸手，摸一摸小妖怪的頭了？
趕緊摸趕緊摸，如今中午又摸得理所當然，貪心地用力揉了揉，又揉了揉。
“以後啊，小佑你就還是我養的小妖怪……啊，不對，你不是小妖怪，你是小神仙。”
“不管了都一樣哈哈，小神仙也沒關係，好啦，反正你的秘密大家都知道了，以後也用不著再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了。多笑笑吧，我最喜歡看你笑的樣子了，不管是小神仙還是小妖怪，開心的時候就要多笑嘛。”
“……”
“那，”小妖怪在他懷裡，悶悶問他，“你會娶庭鬱嗎？”
咦……
這個問題，實在是問得極突兀。
紀寒食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娶誰？庭鬱？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從何而來？
但再一想，一切他不明白的事情，大概都是小佑太聰明而他太傻了，隻能啞然失笑。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得庭鬱，以他的眼光，又怎會稀得嫁給我？”
“可是他……”
小妖怪像是胸口堵著什麼話，但始終卻沒有說。紀寒食就又摸摸他：“你放心，我是不會娶任何人的。”
“因為以前答應過你的不是嗎？一輩子疼你，把你養大，我是從來都說話算話的。”
雖然其實因為喜歡你，所以這輩子才不可能娶彆人了。
但那種話當然不能說，還好他一直都疼愛小妖怪，如今諸般雜念、□□暗湧，能用所謂的疼愛一笑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