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雲不著痕跡地看向右手邊透明玻璃碗中蔬菜沙拉，圓生菜、紫甘藍、小西紅柿、玉米粒、苦菊還有切成一瓣瓣雞蛋，所有食材色澤鮮豔，還沾著些許透明水珠，鮮嫩透出一股勃勃自然生機，是江孤雲所喜愛，光看著就讓人胃口大開。
更關鍵是，所有食材都是正常，沒有不該出現東西。
江孤雲拿叉子隨意扒拉了兩下沙拉，動作自然，看起來就是在普通地拌沙拉。
他目光格外幽深，很好，沙拉仍然沒有發現問題。
視線再回到身前主食，扭動蛆蟲們仍在。蛆蟲們細細長長身子緊密糾纏在一起，在盤中環繞著蝦肉鮑魚緩緩遊弋。
一條蛆蟲突然探起頭來，鶴立雞群一般突出，它還人模人樣向江孤雲點了點頭，而後重新彙聚進蟲子大軍之中。
它圓柱形身體隻比頭發絲粗一點，江孤雲甚至能清楚看見它身上一圈圈紋路。
江孤雲胃中登時一陣翻騰，惡心他不禁呼吸一窒，完全不想再和這盤蟲子麵共處一室。
他目光在沙拉和海鮮麵兩者間來回遊移，神色晦澀不明。
——哪一個才是真？
江孤雲抿緊唇，按理來說，蛆肯定是假，理由一條條可以列出很多。
比如，樓飛星沒有動機這麼做；比如，樓飛星不會蠢到工作第一天就出岔子；比如，這一盤子蛆蟲並不現實等等等等……
理性如此訴說，但感情上江孤雲卻無法停止自己懷疑。
蟲子或許是假，但沙拉所表現出來就一定是真嗎？
江孤雲捏著叉子手指緊了緊，麵上卻沒有絲毫異樣。
隻是他又情不自禁想起了曾吃過虧，那還是發生在學生時代事，那時候江孤雲稚嫩又天真，遠沒有現在成熟。
高中時，江孤雲在校內極為出名，他不光長好看，學習運動也好，待人還彬彬有禮，渾身上下都挑不出短板和錯處。
他本人已是一等一出色，他身後又有個龐然大物江家，一切一切加在一起，都讓他成了校內獨一無二風雲人物。
江孤雲有個關係好到全校皆知朋友，那人叫溫星瀾，和江孤雲不僅是同班同學，還是同桌。
二人同進同出，關係好就差穿同一條褲子，江孤雲也是真把溫星瀾當成了知己，他們無話不談，彼此都是最了解對方人，知曉彼此最大秘密。
江孤雲還曾暢想過，長大以後，他和溫星瀾友誼也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他們都老到頭發花白，牙齒掉光，他們子孫輩也會繼續持續這份友誼。
至少，江孤雲是這麼以為。
他們經常互相分享東西，某天放學後，無人校園裡，溫星瀾笑眯眯遞給江孤雲一塊巧克力，“喏，這是我爸前兩天從國外帶回進口巧克力，味道醇厚，還不苦，特彆好吃。”
“我吃了好幾塊，這是我特意留下來給你嘗嘗。”溫星瀾往前遞了遞，示意身邊好友江孤雲接過。
江孤雲沒有立刻接過，他看著被精致高檔包裝裹住一半身子“巧克力”，湖藍色眸子劃過幾分掙紮。
這塊巧克力在江孤雲眼裡是半乾半濕泥土塊，摻雜著腐爛樹葉和細細樹枝，還有黑色小螞蟻時不時爬過。
溫星瀾見他沒反應，滿麵失望，一邊往自己嘴邊送一邊道：“你不吃就算了，虧我還記得你喜歡吃甜，特意給你帶來。”
放在平時看到這樣幻象，即使江孤雲知道眼睛看到是假，也會找借口拒絕掉。
但看著好友清澈眼底寫滿失望，拒絕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江孤雲緊了緊手，他想，不能讓好友失望。
於是，江孤雲攔住了溫星瀾，自己伸手接過巧克力。
他忍住惡心，泰然自若咬下一口巧克力，登時滿口土腥味，他甚至還敏銳感覺到有細小螞蟻在口腔內、舌尖上爬過。
即使如此，江孤雲也麵不改色。
假，都是假，全部都是假象。
是他大腦在欺騙他感知。
江孤雲默默在心裡一遍又一遍重複，他喉嚨發僵，費勁地咽下口中巧克力。
在他準備咬第二口時，他動作停住了，他看到好友忍笑忍到扭曲麵容。
溫星瀾再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笑聲大到尖銳聲音在空蕩校園裡回響，他笑到眼角都是眼淚，笑到滿麵紅光，笑到疼忍不住彎下腰，怎麼也停不下來。
江孤雲大腦一片空白，他潛意識裡拒絕去思考為什麼溫星瀾會笑成這樣，空空腦內此時唯一閃過念頭竟是——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好友這麼開心。
笑聲逐漸止歇，溫星瀾擦擦眼角眼淚，“原來你真是個瘋子啊。”
他聲音裡沒有惡意，隻有滿滿暢快感。
他神采飛揚，如同第一次撥開雲霧見到太陽一般，整個人豁然開朗。
江孤雲目光空洞，他不大想繼續待在這裡，但雙腳卻穩穩矗立在原地。
溫星瀾歪過腦袋，看江孤雲目光好似在看馬戲團裡猴子，那張江孤雲所熟悉臉上布滿了困惑，還有江孤雲所不熟悉惡意：“喂，你說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瘋子，你還會這麼受歡迎嗎？”
“不，不對，說你是瘋子都侮辱瘋子了，就是瘋子也知道土不能吃，傻子還差不多哈哈哈哈！”說到最後溫星瀾又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得意洋洋，“該叫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江大校草是個會被騙著吃土傻子才是哈哈哈……”
江孤雲不由得收緊了手，生生捏碎了手中泥塊，他像是突然不會了說話，用儘全身力氣才從齒縫間擠出來三個字：“為、什、麼？”
他自認沒有對不起溫星瀾地方，他也一直有在努力做好一個朋友該做，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溫星瀾要這麼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