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人生(1 / 2)

當竹取澈把最後一片電極片貼在左側太陽穴,伸手在“遊戲艙”邊緣的按鍵按了一下,就感覺身下原本堅硬的納米材料墊立刻如同水波一樣柔軟,讓人忍不住想要躺在上麵睡一覺。

與此同時,她也聽見了耳機裡傳來一個溫柔磁性的成熟女聲在彙報各類數據。

“滴——檢測到使用者的存在。”

“滴——檢測到該產品為Animus係統LDNW-167號,為阿布斯泰戈公司出品的內部測試版本。”

“滴——檢測到基因定序完成,檢測到一切準備措施完成,開始運行測試。”

然後竹取澈也沒見這台儀器有什麼太大的動靜,反倒是一旁的筆記本電腦發出了顯卡運轉時的散熱風聲。

三分鐘後,那個係統的聲音才繼續說道:“該產品運行狀況良好,目前並無失控損毀風險。”

“使用者當前心跳正常,血壓正常,呼吸頻率正常,脈搏平穩,其餘身體數據穩定——評價:可以開始使用該產品。”

“請選擇你要追溯的曆史人物,祝您有一段愉快的人生旅程。”

於是竹取澈的眼前空氣中驟然出現了六個人像麵容的投影,哪怕是光學投影,也將這六位先祖的容貌栩栩如生地刻印出來,如同現代拍照技術一般效果逼真。

“哇哦,牛逼啊這技術。”竹取澈嘖嘖稱奇,“不愧是《刺客》裡的黑科技產品。”

呈現在她麵前的分彆是——紮起黑色長發飽經風霜的浪人,麵色冷靜處變不驚的女劍士,戴著雪白頭巾和滿臉黑色絡腮胡的奧斯曼將軍,滿臉狡詐和算計的山羊胡鎖匠,笑容溫婉又親切的手工廚藝女子,戴著單片鏡將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學者兼醫生……

竹取澈心中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指,點向了空氣中的某個頭像。

…………

……

秋原椎名是出生在春天的孩子,在她出生那一天,剛好故鄉山上的櫻花開了。

雖然她出生在一個平常的農村家庭,但是她並不覺得為之困擾。

她有一個大五歲的哥哥,還有一對恩愛的父母,一切都是如此的平凡和普通。

但隨著漸漸長大,她發現自己的哥哥會練劍,而爸爸就是他的老師。

教導哥哥練劍的時候,爸爸就會黑著臉,一言不合就拿著竹劍揍人,好嚇人。

後來秋原椎名聽母親無意間說過,自己那個從沒見過的爺爺以前是幕府的武官,他教出來的兒子自然也不會怠惰了家傳劍道。

“那爺爺去哪裡了?我怎麼沒見過他?還有奶奶呢?”

“他們……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再回來了。”

秋原椎名聽到這個答案後,單純地覺得是爺爺奶奶貪玩所以不想回家了,當即撇了撇嘴。

“咦,那為什麼爸爸來鄉下了呢?”尚且年幼的小姑娘趴在媽媽的腿上,繼續好奇地詢問。她如同一隻嗅覺敏銳的小獸,近距離地聞到了母親身上佩戴的紫藤花香囊氣味。

這是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氣味。

就在不遠處的庭院裡,手持竹劍的兄長正在日複一日的辛苦訓練著自身,而繃著臉的父親就雙手抱胸地站在一旁看著。

媽媽摸了摸秋原椎名的小腦袋。

“因為有很多複雜的原因,比如政治啊,立場啊——明治維新之後你爺爺這樣的舊派武官就顯得地位很尷尬了,再加上一些事情……啊,媽媽跟你說這些做什麼呢,說了你也聽不懂,還不如等會去找你哥哥玩。”

媽媽笑著這樣說道。

果不其然,哥哥今日上午的訓練很快結束了。

秋原椎名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進了滿身是汗的少年懷裡,甜甜地叫道:“哥哥!”

“椎名!走慢一點啊!”少年笑著一把抱起她,嘻嘻哈哈地在小姑娘臉上親了兩口。

“噫!”小姑娘推開了哥哥的腦袋,麵露嫌棄之色,“臭臭的!”

然而少年卻不以為意地笑了,他看向站在一旁麵色冷峻的父親,神情一肅,“父親大人……”

秋原椎名也醒悟過來,連忙使出狗狗眼看向爸爸,瘋狂賣萌。

“咳。”嚴肅的中年人在兩個萌物兒女的麵前繃不住表情,扭開了臉,“去玩吧,中午記得回來吃飯。”

“是,父親大人。”哥哥回答道。

然而就在兩個孩子要離開庭院時,父親忽然說:“太郎!你的劍呢?”

男孩子愣了一下,發現秋原椎名正用一種戲謔的看戲眼神看著自己,當即偷偷地吐了吐舌頭,跑回去拿起架子上的竹劍懸掛在腰間。

“嗯。”爸爸這才點了點頭,允許他們離開,“做兄長的要保護好妹妹。而作為武士,劍是永遠不能離開身邊的。”

這就是秋原椎名記憶中最幸福的片段之一了。

竹取澈通過基因回溯,沉默地看著那個紮著烏黑小辮的傻姑娘在山林間蹦蹦跳跳,而她的兄長則是寵溺無聲地抱著一筐野山果跟著她走。

那個少年的目光是那麼溫柔,就像是春日的陽光一樣明媚又動人。

這就是哥哥麼……竹取澈歎了口氣。

她是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後來父母出事,自然也不存在多出一份血脈手足這種可能了。

但對於百多年前的秋原椎名而言這幸福的一切在那個冬天改變了。

明明隻是一種普通的流行性感冒,放在後世也隻是需要吃上最多一兩周的藥,放在那個年代卻是致命的殺人疾病。

最先是媽媽外出買菜時被傳染,回來後就病倒了,然後哥哥也生病了。

父親為了不讓年幼的女兒也被傳染,所以大雪天地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將秋原椎名連夜送到了兩座山之外的妻子娘家,讓椎名的外公幫忙照看這孩子。

離家的時候,裹得嚴嚴實實的秋原椎名趴在父親的肩頭上,回頭看向自己的家——隻有一盞微弱的燈火透過紙窗倒影出來。

外麵的風雪呼嘯,而那如豆般的微弱火焰隨時有熄滅的可能性。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任由飛舞而下的雪花擋住了自己的視野。看著那座建築和庭院漸漸地消失在黑暗的儘頭。

兩周後。

當秋原椎名回到家時,媽媽已經痊愈,然而哥哥還是落下了後遺症。

前來看診的幾個醫師都搖了搖頭。

“彆說是練劍了,就算以後能夠像個正常人那樣活動和走路恐怕都很艱難。”

自那以後,家裡上空的陰雲就沒散去過。

雖然沒有人責怪母親,但這個女人一直很自責。她細心地照顧生病在床的兒子,在沒人看見的時候莫名掉眼淚。她努力維持著這個家,而秋原椎名依舊喜歡趴在哥哥的被窩旁跟他聊天。

隻是哥哥變得很虛弱,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陽光和健朗了。

“哥哥,你什麼時候好呀?山裡的野果又要成熟了,上次你還說發現了一窩小兔子,準備去幫我抓兩隻回來呢。”

病弱的少年注視著天真可愛的妹妹許久,忽然抬起蒼白無力的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就好像還沒生病前那樣。

“就快了。等到今年楓樹的第一片葉子紅了,哥哥就會病好了。”

但是哥哥沒有撐到秋天。

他甚至連第一片的楓樹葉子紅了的模樣都沒看見過,就被人們深埋進土裡了。

秋原椎名那段時間哭得很傷心,誰都安慰不住她。

她肥肥嫩嫩的小手裡攥緊了一枚乾枯的紅葉,那是去年秋天的時候,哥哥進山裡帶回來的禮物。

哥哥走了以後,全家人悶悶不樂。父親更是時常呆坐在以往教導兒子練劍的那個庭院裡,注視著空地,不知在想什麼。

秋原椎名看見了哥哥生前用過的竹劍,她又扭頭看向爸爸寂寞的背影……發現他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於是這孩子拖著那把竹劍噔噔噔地跑到爸爸麵前,大喊:“父親!我要練劍!教我!”

父親正是苦悶的時候,見她這個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瘋丫頭!快把哥哥的劍放下!像什麼樣子!”

“女孩子就不能練劍麼?”

“女孩子練什麼劍?”男人生氣地說,“好好跟你媽媽學學如何持家,以後嫁個好人家就可以了!練劍是沒用的!”

然而秋原椎名並沒有生氣,她隻是眨巴著黑色的眼睛走近父親身邊,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這個中年喪子的男人的手。

“父親……是在想念哥哥嗎?”她輕聲問道。

一瞬間,生性強硬的父親的眼眶就紅了。

“你懂什麼!”他習慣性地嗬斥道,卻沒有掙脫開女兒的小手。

在秋原椎名的無聲注視下,他最終還是軟了語氣:“為什麼忽然想練劍?”

“因為這是爸爸想讓哥哥做到的事情吧?”女孩子認真地回答,“哥哥做不到了,但他之前確實把這件事托付給了我。”

“原來太郎是這樣跟你說的呀……你哥哥是有天賦的孩子,把家傳劍道托付給他的確是我的心願。不,甚至可以說是秋原家代代相傳並引以為傲的立家之本。”父親沉重地看向她,目光裡蘊藏的情感不知是抗拒還是期待,“但是……那會很辛苦的。你是小女孩啊,這種苦怎麼能讓你吃呢?”

“我不怕吃苦!”秋原椎名大聲地回答,“因為是爺爺把這個禮物交給了爸爸,爸爸交給了哥哥——現在,哥哥交給了我!我要學會,以後交給自己的孩子!到了那個時候,無論是爺爺還是爸爸,甚至是哥哥……都會為我感到驕傲的吧?”

父親神情複雜地看了她許久。

那眼神讓秋原椎名莫名地想起那天哥哥對她說過有關紅葉的諾言。

“那我教你。但要記住,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許後退。”

“是,爸爸!”

其實話說得那麼狠,父親也隻是想用繁重的日常訓練嚇退小女兒,隻要她開口說不想練了,這個地獄般的訓練就會立刻停止從此不再談及。

但是出乎中年男人的預料,他這個女兒在劍道上的天賦並不弱於夭折的長子。

秋原椎名看起來柔弱,實則有股狠勁和韌勁,又有種鄉下人的樸實特質——也可以說認定目標就咬牙衝到底。

日子就這樣過了三個月。

竹取澈的意識,也是在這個時候真正降臨在這具年幼的軀殼中。

“劍道一詞來自於《吳越春秋》一書!我們日本的劍道最早起源於臨海大國的隋唐時期,當時的遣隋使與遣唐使將這份技術帶回來,結合我們本土的刀法和長年磨煉,才有了今天獨具一格的本土……等等?”

原本站在一旁說話的父親忽然注意到“秋原椎名”今天的異常情況,大步走來,用手中的木棒狠狠地抽打她的手臂和小腿。

啪!

鑽心的疼。

竹取澈渾身哆嗦了一下,這才想起自己這具身體不是現代社會那個經過千錘百煉的雇傭兵身軀,而是一個年僅六歲的鄉下小姑娘——沒那麼抗揍。

女孩的父親還在圍著她轉,邊走邊糾正她身上各種突然冒出來的小毛病。

“你這是什麼握刀姿勢?站得也歪歪扭扭的!敵人一刀砍過來你就等著摔個跟頭吧!”

“怎麼才過了一晚上,就忘了過去三個月的訓練成績?我跟你說,你跟你哥哥比還差得遠呢!要是抱著這樣怠惰的心態學習劍道,還不如到外麵的田裡去割雜草!”

竹取澈:……

雖然很想問候一下自己這位先祖的父親為何要那麼凶狠,但竹取澈還是根據秋原椎名的劇本老老實實地念出了她應該說的話:“抱歉!父親大人!”

“道歉有用嗎!那些在比試中被人切了腦袋的戰敗者還有機會說出這句話嗎?”嚴厲的父親恨鐵不成鋼地吼道,“今天給我加倍訓練!揮劍多揮五百次!”

說罷,他轉身回屋休息去了,扔下小女兒一個人在烈日下繼續練習。

作為見過許多生死場麵的成年人,竹取澈的意識並沒有生氣,相反她非常理解這位男性先祖的想法——是了,在生死之間,是沒有道歉和求饒的機會的。

這也說明了這位父親其實是在心裡默默承認了女兒在劍道方麵的努力和天賦。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搞性彆歧視,而是……真的期待著秋原椎名能夠做到一些什麼事情。

好吧!既然回溯到了這個年代,那就好好地開練!

其實竹取澈根本不用親自從頭學習這份基礎劍道,她可以加速跳過這一段的劇情,直接進入後麵的故事裡——但如果想要真正的了解自己身體的奧秘,她深知自己就必須追溯先祖的腳印,一步一步來。

Animus係統讓這場溯源之旅變成了一個遊戲界麵,如果這是在用電腦端或者其他主機遊戲平台,竹取澈隻需要按手柄上的“×”鍵就能發動“輕擊”,“B”鍵發動“重擊”,“Y”鍵“搜刮戰利品”等等……可惜她現在身處這個類似魂穿的回憶世界裡,一切動作都被必須身體力行地做到位,沒辦法用係統提前設置好的快捷鍵糊弄過去。

但是竹取澈也並不著急,Animus係統時間與現實時間的比例驚人,差不多是一年比一天的,也就是說,她就算不快進回憶世界,她也能在短時間內把先祖“秋原椎名的一生”給肝完。

更何況,血脈基因裡的回憶十分清晰,仿佛是個真正的世界一樣,所以女孩子就當是在玩全係虛擬遊戲!

而且比起陪伴港口黑手黨的那位垃圾老板的瘋狂加班生活,區區練劍怎麼能夠難倒她?

竹取澈沉下心來向“父親”這位NPC學習傳統的日本劍道和家傳劍道,再伴隨著許多她從後世帶來的訓練理念,父親很快就認可她的學習水平進展。

隻是偶爾看向她的眼神,還是非常悲傷……就好像在看另外一個人。

無論是竹取澈還是秋原椎名都很清楚,這個男人是在看他那早逝的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