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敏回頭看見了劇組趕過來的工作人員, 然後她又猛地回頭望向程橙，眼中閃過了滿是不可置信的情緒，似乎是完全不敢相信程橙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在她心中一向好脾氣的程橙就算是不同意她的提議, 是的, 王慧敏直到現在依舊認為她本人的道德綁架可以被稱作是提議, 哪怕程橙不同意，也不會像彆的藝人一樣對她這麼不客氣。
那是程橙啊！
那是幾乎沒有聽說過對任何人生過氣的程橙啊！
怎麼會因為她一個小小的、不會損害到程橙任何利益的請求, 就對她翻臉呢？
在驚訝和不可置信褪去之後, 相比於後悔、愧疚、羞愧等情緒，在這一刻，王慧敏心中, 被怒火占據了。
她感覺到自己被劇烈的羞辱了。
這種強烈的恥辱感, 讓王慧敏開始憎恨起程橙來, 她心中閃過了無數的詛咒和怨恨，她無法理解為什麼被人交口稱讚的程橙會這麼對待她。
對程橙來說這件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她什麼都不會失去，甚至還能收獲到幾百萬的勞務費，可對於王慧敏來說呢？
這件事甚至能夠影響到她未來的人生, 而王慧敏想要的, 不過是那微薄的薪水罷了，節目能夠繼續，她就能夠拿到工資加提成，可要是節目沒了, 在找到下一個節目組以前，她就隻能拿電視台給的基礎工資。
現在這個物價，六千塊的基礎工資不是逼人去死嗎？！
可還是那句話，在沒有《星光與你》這個節目以前, 整個節目的工作人員是都喝西北風長大的嗎？
還是他們自打一落生，就開始在節目組上班了？否則以前是怎麼活下來的？
王慧敏之所以這麼不甘心，原因很簡單，她之前所經曆過的工作裡，沒有比現在做的工作更好，更有油水的工作了。
所有練習生都住在了培訓基地裡，其中不乏有各大演藝公司的練習生，這些公司的人出手的都非常闊綽，甚至僅僅在自家的練習生入住培訓基地以後，就會給整個培訓基地的所有工作人人員獻上大禮。
甚至每次想要和自家的練習生聯係的時候的也會，當練習生想要玩手機的時候，想要更換寢室的時候，想要知道節目組下一次安排的時候，想要預約更好的練習室的時候，都會送上價值不菲的謝禮。
原本他們沒想收的，也拒絕了。
隻是不知道從誰那裡開始收了，一個收了就有兩個，兩個收了就有四個，一開始還戰戰兢兢好像做賊，可是一件錯事，如果隻有一個人做了，可能會惶惶不可終日。
但要是一堆人都做了，他們彼此之間就會相互安慰，然後齊心協力絞儘腦汁找到一大堆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的借口。
他們也確實找到了。
因為整個電視台都在收禮。
尤其是那些黃金時段的節目，那些時常和當紅明星接觸的節目。
王慧敏至今還記得同事告知自己這件事時候的語氣和神態，對方憤憤不平的說，“王姐，你知道嗎？他們都收禮，甚至一年幾百萬都不嫌多，甚至還嫌棄禮物不好。可是對咱們呢？管的死嚴，還滿口仁義道德的壓人！”
王慧敏不敢相信，她在電視台工作了幾十年，她還在電視台工作的時候，那時候無論是台長還是知名主持人，大家都對自己有非常高的道德要求，就算拿著微薄的基礎工資也絕不抱怨，甚至還會樂觀的說，“台裡很好的，雖然工資不算高，但是彆的福利很不錯，在食堂吃飯也便宜，上班還有班車，要那麼多錢哪有地方花啊。”
可是這才過了多久，怎麼人都變成這樣了？
王慧敏嘴唇顫抖著說出了一個台裡知名主持人的名字，“他呢？他也這樣嗎？”
對方是她年輕時曾經暗戀過的人，這場暗戀沒有任何人知道，王慧敏隻是會偷偷看他，把他當作自己的榜樣，甚至從來沒有妄想過自己會和對方在一起。
用現在年輕人的話來說，對方是她的偶像。
雖然這種仰慕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淡去，卻終究在心裡留下了痕跡。
王慧敏還記得對方待人和氣，無論對待什麼樣的人，無論對方什麼身份都一視同仁，隻要對方有困難，就會去幫忙。
是台裡公認的大好人，無數人受過他的恩惠。
王慧敏當初也是學著對方的樣子，與人為善，就算對方不出名，也絕不輕視、歧視對方。
於是王慧敏隻聽自己的同事用一種輕蔑的口吻說，“他啊，就數他收的最多。”
那一刻，王慧敏覺得自己的腦海中，又或者是心裡，有什麼東西轟然坍塌，就好像她以前的堅持都不過是一場笑話。
從那天起，王慧敏也開始放肆的收禮，也開始按照收禮的金額區彆對待選手，甚至還和其他人一起排擠嘲笑那些堅持著不願意收禮，維護著所謂公平的同事。
王慧敏尤其熱愛這麼做，因為她看見了那些堅持的人，就好像看見了過去的那個可笑的自己。
王慧敏低下頭掩飾了自己眼神中的憎恨與惡意，在劇組的安保人員趕過來之前對著程橙重重一跪，甚至雙膝碰地的時候還發出了聲音，她飛速的衝程橙磕了兩個響頭，連哭帶喊的說，“程老師，我求求你了，你最心善了……”
王慧敏滔滔不絕的說著，她一直以為自己向來是笨嘴拙舌，不善言談的，但是此時此刻，那些話就好像是從嘴裡流淌出來的一般，連思考都不需要，就一刻不停的噴湧而出了。
雖然是在求人，甚至跪下了，甚至磕頭，可是王慧敏卻不覺得羞恥，她甚至心中逐漸升起了某種隱秘的快感，這是小人物用來逼迫他人的利器，隻要把自己貶低到了泥地裡，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貴人，也要被濺上一身。
事到如今，王慧敏已經不奢望程橙會答應她了，雙方已經結仇，所以王慧敏這是在報複。
程橙不是愛惜羽毛嗎？不是在外還要一個好名聲嗎？
那她今天就把她偽善的麵皮撕下來，狠狠的踩在地上！
程橙不讓她王慧敏活，那她王慧敏就讓程橙身敗名裂！
“……你這是逼我去死啊！”王慧敏說完最後一句，身子爬伏在地，哭號不止。
劇組的安保成員都不是些什麼專業的人，其中有幾個年紀甚至比程橙還小，都是輟學的少年們對劇組拍攝感興趣，所以才願意隻掙這麼點錢才跑到荒郊野嶺的影視中心，乾一份可能乾一輩子都沒什麼上升空間也沒什麼賺頭的工作。
所以他們沒能在第一時間衝上來製服王慧敏，也沒能在王慧敏跪下的時候把她拉起來，甚在還就待在一邊，愣是跟看電視似的聽王慧敏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了。
程橙也從頭到尾聽完了，她的目光從王慧敏跪下的那一刻就變得很冷，如果說直到她讓人把王慧敏帶走的時候，心裡還是沒打算太過於追究，那麼此時此刻，程橙內心的想法就完全改變了。
程橙其實是一個，相當心狠的人。
千萬不要忘記，她是從孤兒院長大的，那是一個資源本就稀少，如果不爭，就等著挨欺負惡性循環的地方。
所以程橙內心一直憋著一股狠勁兒。
程橙之所以要與人為善，哪怕在最講究利益的地方也恪守禮儀和道德，甚至都帶著些許表演性質，就是因為她對這些極為缺乏。
她就像是一隻混在狗群裡的狼，如果不時時刻刻學著周圍的樣子，就會被認為是異類。
她剛開始做偶像的時候，其實對這個職業沒什麼所謂，她隻是想要找到一個童工不犯法的工作，僅此而已。
她對同齡的，甚至是比她年紀稍大的同事們帶著一種輕微的蔑視，她們運用的小手段直白膚淺又可笑，她甚至會有些陰暗的想，要是這些人不是這麼幸運的擁有了父母，恐怕在孤兒院一定會活得很淒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