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子,我不稀罕彆的,隻要小虎的病好了,一家人安安生生,再往好處想,大大小小,不露皮子,不餓肚子,就知足了。天底下,好東好西多著呢,我們命賤,擔待不起。你要舍不得燒,就拎他家裡去!”
“不能……不能,這可是他的一片心意——真心實意的……”
“‘他’……‘他’的心意——‘真心實意’……”女人那一直被苦痛繃著的心弦,像是同時被兩個男人用什麼尖利的東西刺碰了一下,剛才還那麼強硬地指使著男人,忽地塌了身架。她一隻手捂著胸口,軟軟地癱坐在了灶台邊的亂草上。她先前剛得知那包東西的“來頭”時,她立刻意識到“他”不安好心而心生恨意;接著聽到軟根子竟然……她不由得可憐起憨厚、老實、窩囊的自家的男人了:“根子,你怎麼就不想想,他為什麼對你那麼好?他為什麼偏偏提你當‘副業會計’,全大隊的男人多著啦?他提了你,為什麼還要買這些東西送給你啊?他是想死死地套住你啊!現在說是送給你的,到時候,他眼一翻,就說你貪汙公款啦。根子,你沒長腦子呀,你想沒想過,他圖的什麼,謀的什麼啊?”女人說著說著,身心已支撐不住,側臥在了草垛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她本不想現在就捅破那張蒙著羞辱的窗戶紙,可對可憐的男人可憐的同時,一種莫名的惱怒又跟著攆出了那難以啟齒的話來:“他……他……謀的是你的女人啦……他是想死死的套住你的女人啦!你的腦子怎麼就缺了這根筋啦,你不在家的日子……我……我……我和他……已經做下了……那個事兒啦……”這一刻,女人蓬亂的頭和直來直去的話語,已經有一半掩在亂草裡了。
軟根子聽著聽著,先是呆了,接著傻了,再接下來,他腰背貼著灶壁,軟軟地蹲在了地上,兩手抱住頭,勾進襠裡,“依……依……”細聲細氣地哭成了軟弱的女人。
女人抬起亂草裡的頭,看了看,一種恥辱的負罪感從心底裡往上湧。她挪過身子,雙膝跪在了丈夫麵前,兩手抱著他的頭,泣不成聲了:“根子,我……我對不起你啊……你罵我吧……打我吧……你就是拿刀殺了我,我也認了啊……”
軟根子哭了一會,像是想通了什麼,接下來,便哭出了實實在在明明白白的內容:“我……我沒本事,太窩囊,我……我實在撐不起這個家了啊。你……你也是被這苦日子……逼得實在沒有彆的法子了啊,我不怨你……我心裡……還是……還是愛著你啊……我不能沒有你啊。以後,我……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啦……依——喲……”
女人的嗚咽戛然而止。她忽地鬆開手,支起身子,對著蜷縮著顫抖著身子的男人,氣急地吼罵了起來:“你……你……!你白披了一張男人的皮!你要是真的打我,罵我,我心裡反倒好受些,可……可……你窩囊透了啊!”哭罵間,身已倒地,兩隻手胡亂地抓扯著亂草,哭得迷糊了,迷糊了屋外的天與地,迷糊了這個家的地與天——丈夫原本是天啊,可自己哪還有天啦……
從這一時刻起,她對自家的男人,徹徹底底地傷透了心。
這人世間,任何一張紙,都不可能比“那張紙”更薄或更厚。當女人親口舔破了她親手蒙上的那張“窗戶紙”時,男人——自己的男人,哪能不驚魂,不衝動?又哪能不發瘋不發狂?男人——隻要他是一般意義上的男人,他怎麼能隻“睜著一隻眼”——自己倒像個賊,顫抖著身子躲在一邊窺看:自己的女人是怎麼一件一件地脫了衣服……投進了彆的男人的懷裡;他又怎麼能“閉起一隻眼”——強忍著:任由那個驕橫的男人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肆意瘋——狂?那……不隻“瘋”了你的女人的身子,更是“瘋”了你的心,“瘋”了你的魂啦!世間百事皆可忍——這……怎麼忍得了!
縱然你忍得了,可你的女人忍不了啦。你掙不來錢,借不來糧,她去借;為了討得“救濟糧”,她被那個男人羞辱了——你平日裡要是能挺得起男人的筋骨,彆的男人即使有那個賊心,怕也狀不起那個賊膽啊;她厚著臉去娘家……竟用高粱葉子包著屁股……不隻丟了她的臉,更傷了她的心啦:男人要是有一點點本事,女人怎麼會被逼到這一步?以往的事,她不忍也得忍了。可現在,那男人已經騎到你的女人身上更騎到你的脖子上了……可你……你啊!你體諒寬容了自己的女人,於情於理,似乎都說得過去;可對那個根本就沒把你當男人看,硬實實地就把你的女人摟到了懷裡的男人,你居然……憋了半天憋出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軟屁!
“這下子,看來是被那個野狗套定了,拴牢了——不隻自己,還有——他哪還是男人啦!唉,已經陷進去了,想退也退不出去了……”女人恨起了自己,恨透了……
第二天一早,仇小刀再進軟根子家,腳下的底氣便比先前更加地硬實。可軟根子卻沒有了先前的殷情,但還是帶理不理的招呼了一聲。對軟根子態度的明顯變化,仇小刀看在眼裡,笑在了心裡:“嘻,看來女人已經跟自家的男人亮了底,好事兒!彆的男人不敢說,你軟根子……嘁!隻要你的女人做下主,就是借你個膽,你也不敢嗯嘰一聲。”再看看女人,哭腫了眼——淚水還在眼角掛著。他覺得她這樣子,像出水芙蓉,彆有一番韻味。心裡在暗暗地樂:“冷美人,真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