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一枝花就變得癡癡迷迷了。從早到晚一直在路上來來回回地走,見了人,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不管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伸出手就抓住了人家,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話——
“你看到我閨女小霞了嗎?唉,小霞說我不要臉,我要臉啦!你看看,我這褲子大補丁套著小補丁,露屁股了!你來瞅瞅,瞅瞅,我的大屁股都露出來了——我要找高粱葉子。我不要臉,我真的不要臉。我不是人,不是人!”一邊說,一邊用手打自己的嘴巴。嘴巴打紅了,她還在打。
凡是熟悉一枝花的人,看著她現在這個樣子,無不從心底裡發出慨歎:
“嗐,一個年輕輕的好女人,原本多麼漂亮,多麼端莊,真像一枝花!可說謝就謝了……真像,真像!”
“唉,說到底,都是因為一個‘窮’字啊!‘窮’就是窮人想遮卻遮不住的尾巴,有錢有勢的就趁機抓住這尾巴耍戲了喲。唉,這就叫人窮誌短啦。”
“唉,儘管瘋了,可單看那‘人’,還是不醜——瘋美人……”
一天,在莊東頭的那條南北土公路上,一群人圍著她看她打嘴巴。心善的女人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抓住她的手:“不要打了,老是這樣打,不疼嗎?”
“不疼,不疼。”她掙脫了勸她的人,“我不是人,不是人!——啪!啪!……”……清脆的響聲從她的嘴巴上傳開去,久久地悶沉在人們的心底裡。
忽然,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手裡揮著一把亮閃閃的菜刀,朝人群這邊跑過來。他一邊跑一邊大聲地罵著臟話。有人認出來了:“啊,小虎!”人們不約而同扭過頭,一邊看一邊聽:哦,他不是罵某一個人,而是罵圍著她母親的一群人!男女老少馬上散去了。
小虎跑到母親麵前,扔下菜刀,用兩隻小手抓住母親的手,哭著哀求道:“娘,你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啊……”
娘掙脫出一隻手,還是“啪……啪……”地打著自己的臉。
母女倆撕扯著,娘忽然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小虎跪在母親麵前,長一聲短一聲地哭喊著:“娘啊——娘——”
這一聲聲“娘”,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又變著聲調傳向遙遠……
老刀對一枝花家的變故,其看法自有與眾不同的獨到。他一直認為是因王氏家族的女人們透出了內情,而把這一家人搞成那個樣子,而根子還是歸結到王大炮身上:“他個狗日的糾集王氏一夥人,本想拿一枝花扳倒我仇二,沒想到……”於是,老刀早已在王氏一族的那本心債上,深深地刻上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