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一大片黑影從即將倒塌的建築物裡跳出來時, 霍克斯第一時間飛上去接住了他們——然後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沉。
“……你們都是吃什麼長大的？卡車嗎？”霍克斯咬牙從齒縫裡擠出這句話。
幸虧禦茶子及時趕了過來，用個性緩解了他的壓力，好讓所有人都順利降落（而不是有五個人出來然後六個人摔屁股墩）。在落地的一瞬間，轟迅速地往赤穀身後撤了兩步, 順便拍了拍剛剛和安德瓦有接觸的地方。
安德瓦：“……”
由於長時間被困在滾燙的通風管壁裡, 峰田實身上暴露在外的部分幾乎看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 後背和上臂尤為嚴重, 雖然赤穀海雲是用個性把峰田空間移動出來的，但還是有不少部位的皮膚被黏在鐵板上扯了下來，向外翻出一塊又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其餘勉強算完好的地方, 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皰, 讓他整條手臂看起來比正常狀態臃腫了一圈。
他不敢跑得太快，所幸醫療隊也意識到了峰田實的情況有多嚴重, 立刻抬著擔架過來了。
治療女郎也在現場, 但沒有立刻實施治療。
“他現在的情況沒辦法通過加速細胞的愈合速度來緩解，必須先植一層人造皮防止細菌感染。”說到這裡，治療女郎責怪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根津校長，“我早跟你說過這件事不能這麼搞, 那時候你是怎麼回答我的？‘彆擔心，他們都是這方麵的專家, 局勢都在可控的範圍內’——結果呢？這種情況也在你的控製範圍內嗎？”
“……我很抱歉, 隨後我會親自去安撫這位同學的家長。”根津歎了口氣。
治療女郎並不心軟, 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確實是你要做的, 就像你接下來還要應付教育監管部門的監督員一樣。”
根津校長的臉色更難看了，像是一個漏氣的氣球那樣佝僂下來，哪怕臉上覆蓋著一層雪白的絨毛，也沒法掩蓋它此時頹唐的神情：“我寧可去應付一百個同學家長……”
歎息隻流出一半，一個不慍不火的男聲自它身後響起：“恐怕在去應付一百個家長前，您還有一些彆的問題需要解決。”
這聲音聽著並不可怕，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悅耳，但對此刻的根津而言顯然與末日的鐘聲無異，它感覺汗毛直立，仿佛有什麼冰涼的東西沿著背脊攀爬向上，纏住的脖頸，對著它的耳朵嘶嘶吐舌。
……唉，它寧可去應付一百個教育監管部門的監督員。
根津校長僵硬地轉過身，對著身後麵色陰沉的赤穀海雲擠出一個微笑：“是赤穀同學啊……”
“是我，校長先生。”赤穀在用消毒棉清理傷口邊緣的血跡，但幾乎沒有分給自己的傷口半點目光，隻是用一種有些意味不明的眼神覷著它，臉上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一個笑容，然而這個笑容非但沒有起到緩和氣氛的作用，反而讓在場幾乎所有的職業英雄們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請問，您打算如何向我解釋，關於我的同伴為什麼會在一次校內演習中遭遇生命危險的事呢？”
“呃……”根津校長糾結了小半會兒，然後果斷地選擇了跳反，“其實賽製的改動是歐爾麥特老師提議的。”
“噗——”發現有不少視線集落到自己身上後，麥克連忙捂住嘴，含糊不清地回答，“哈哈，抱、抱歉，我肯定是被煙嗆著了。”
“總而言之，先各自把身上的傷處理一下吧。”相澤咳嗽一聲，用眼神示意醫護人員上前幫忙。
不過，誰都不是很敢接近赤穀海雲——事實證明，體格對氣勢的加成效果還是很明顯的，以往這個小姑娘不乏生氣的時候，比較直觀的感受也隻是“她會不會遷怒我們啊”，但眼下換成少年男性的體態，這種直觀的感受就變成了……
“還、還是田中君去吧，我去給那個短發的女孩子止血……”
“可、可惡，彆想暗算我啊！現在上去一定會被殺掉的！”
……不可能有這麼嚴重吧？你們的腦子裡都在想什麼呢？
相澤在心底輕歎一聲，在一乾醫護人員敬仰的目光下提起了醫藥箱，朝末日洪鐘先生所在的方向走去。
遠看的時候還不覺得，大抵是因為赤穀海雲整個過程中都沒有什麼感受到疼痛的反應，他本以為普通的皮肉傷，隻是出血量有點大而已，直到靠近了看，才發現情況實際有多麼嚴重。
“居然是環狀的，你是在裡麵被什麼火焰巨獸咬了嗎？”相澤仔細審視了一下他手臂上的傷口，除非對方在這個短短幾分鐘內專門瞬移去了一趟意大利好被真理之口咬一下，否則他一時還真沒辦法想象對方是怎麼在火災現場弄出這種傷口形狀的，“相當鋒利的創口表麵啊……是金屬割傷的嗎？需不需要打破傷風針？”
雖說表情依然不悅，但麵對自己的老師，赤穀的語氣到底是好了很多：“老師不用太擔心，我自己能夠處理……以及，雖然這麼講會有點冒犯，但老師您突然出現在這裡，說實話有點破壞氣氛呢。”
“需要承擔的責任不會憑空消失，需要承擔責任的人也不會逃跑，既然如此，不妨先把自己這邊的問題處理完。”自己的學生遇難，相澤心裡當然也不平靜，但他還是謹慎地控製著自己的語氣，不動聲色地回答，“雖然信用有點打折，但在這種事情上聽一聽老師的建議，也不壞吧？”
赤穀一言不發盯著他，直到連一貫擅長隱藏情緒的相澤消太都露出了有點不自在的表情後，她才輕飄飄地說道：“‘在有人對比賽的安全性感到不滿，用地雷炸監視器以表抗議之前，事先說明一下，在學生遭遇危險時，我們作為英雄的職責會暫時超過身為假演敵人的職責’……”
“……”相澤詭異地陷入了沉默，旋即咳嗽幾聲，對根津校長投以尊重且信賴的眼神，“校長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相澤老師啊，你投降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根津校長雖然也想找人背鍋……呃，不是的，它其實是想把真正的當事人請出來和赤穀進行友好的溝通交流，然而身為萬惡源頭的歐爾麥特此時正坐在觀眾席上，根津頓時感覺自己瘦小的肩頭承擔了太多這個物種不該承擔的重量。
“我一向很信任學校。”赤穀的語速很緩慢，像是在克製地表達內心的情緒，“當然，學校裡也出過不少事故，體育祭二期、學生個性暴、校友在修學旅行隔壁的旅館裡被恐怖分子綁走……”
“其實是後山的廢棄神社……嗚哇！”白井吃痛地揉了揉被相澤肘擊的腹肚，有點委屈地看著他，“為什麼要打我啦，相澤老師……”
“閉嘴。”相澤說，“看看正在講話的是誰，再想想之前這個人是怎麼對你的。”
聞言，白井真吾瞅了一眼不遠處的金發少年，那些被人抓著頭發往牆上掄的場景，被人抓著胳膊像毛巾一樣反擰到背後的場景，以及被人抓著腳踝像拽著一袋大米似地拖在身後的場景，霎時全部浮現在眼前……
於是他就像鵪鶉一樣安靜地隱匿了。
“但那些都是外在的、不可控的因素，一個人正常走在路上都有可能死於突發的地震，哪怕可能性隻有百分之一……對於這方麵的危險，我並不會對校方過於苛責。”赤穀說，“但這件事不一樣，因為沒有任何外部因素的介入——不錯，戰鬥確實有不可預料的成分，可校方如果沒辦法保證這方麵的安全，那就不該應允這種學生對抗職業英雄的賽製出現。”
說著，赤穀瞥了一樣旁邊的安德瓦和霍克斯，目光意味深長。
“現場的兩位英雄……並沒有冒犯的意思，論戰鬥力無疑是職英中的第一梯隊，但如果沒有耳郎同學，或者其他擁有輔助個性之人的幫助，他們有辦法找到被困在通風管道裡的峰田同學嗎？如果找不到又該怎麼辦，任由我的同伴死於這種荒謬的原因嗎？”他的口吻是罕見的嚴厲，一般對尊長強硬到這個地步，也就意味著他今天不會輕易讓步了，“如果個性不具備特殊的搜索功能，那麼他們所運用的知識、救援的手段和我們都沒有差彆。既然都是可以通過後天學習能得到的成果，實際也不過是知識和經驗的堆砌，那麼這份不會讓我們身陷危難之中的保證又有什麼可信度呢？”
“今天的事故，確實是校方的責任。”根津校長把腦袋垂得很低，“至於赤穀同學的質問……很遺憾，恐怕我也無法給出一個完美的回答，隻能說我們沒有顧慮周全，以至於讓你們身處險境。”
“如果回答隻是這樣的話。”赤穀斬釘截鐵道，“或許以後我會很難向校方托付自己的信任。”
“我能理解。”根津低聲回答，“覆水難收……隻希望一切還不至於糟糕到連盛水罐都被摔破的程度。”
“我也希望如此。”赤穀說，“但我也不否認……以後校方所做出的決定，在我心裡已經不再那麼具有權威性了。”
“赤穀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