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三眼睜睜看著自家馬車駛離,頗為無奈,待他走到那栗色良駒旁,牽過韁繩,再一抬眼,路的儘頭早已沒有馬車的影子。
他拍開耳邊嗡嗡作響的蜻蜓,目露擔憂,繼而想到什麼,又歎了口氣。
隻希望程家姑娘一路平安就好。
......
本來程十鳶對於傷者還要做這苦力活有些過意不去,可仔細一想,劉老三做的這行當她也不會,隻好作罷。
若是暴露身份,隻怕她的處境會更加麻煩。
簫沉舟背靠馬車,微微低著頭,右手拿著馬鞭認真趕路,仿佛方才什麼也發生,他一腿伸直一腿彎曲,姿態從容,動作沒有半分異樣,好像他本就是個車夫而已。
程十鳶發現,這少年驅的車十分穩當。
不過想來也是,他顯然家境殷實,想要出門在外方便些,自身本領硬比什麼都管用。
隻能說自古就是如此。
畢竟求人不如求己,關鍵時候還是得靠自己。
就算是吃喝玩樂,厲害的人也總是能玩出更多的花樣。
一路上寂靜非常,四周偶見枝葉沙沙作響,馬車車輪滾過,一下便將其聲響蓋了過去。
馬車路過一條小溪時,一道不輕不重的樹枝彎折悶響吸引了簫沉舟的目光,他直覺情況不對,眼疾手快掀開車簾,乾脆利落地握住程十鳶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拽出馬車。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卻徑直朝他們刺來。
簫沉舟隻是瞥了那箭矢一眼,便一手抱住程十鳶,一邊加重了驅車的力道,三兩下便帶著程十鳶飛躍下車。
程十鳶有些發懵,落地後她下意識往身後看了一眼,箭矢落下之處正是她方才在馬車裡的位置。
她不由發問:這是衝著原主來的麼?這射箭之人和原主的死因有關係嗎?
簫沉舟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眼眸微動,又去看箭矢飛來的方向。
他這才想起方才聽到了一人離開的腳步聲,四下張望仍沒發現出手之人,便不打算再尋。
兩人似乎心有默契,他們同時回頭,霎時間兩人四目相對,對方漆黑的眼眸落入眼中,他們都有些片刻的怔愣,程十鳶隻覺手上力道變重,低頭一看,才發現簫沉舟早已放開她的肩膀,牽住了她的手,兩人十指交叉,關係仿佛十分密切。
程十鳶如臨大敵似的想要甩開簫沉舟的手,簫沉舟明顯也是才發現自己手中動作,他臉色一變,立刻放開程十鳶的手。
幾乎是同時,兩人一同鬆開交握的手,就這樣,他們各自往後退開幾步,心照不宣地將此事揭過。
可當真的鬆開了,簫沉舟臉色卻更為沉重了。
程十鳶剛一抬眼,便瞧見了波光鱗尋的水麵,想著經過方才一遭頭發該亂了,便打算就著溪水簡單收拾收拾,好歹待會兒是要去縣衙,她總不能頂著一個雞窩頭舌戰群儒。
她踩著砂礫往溪邊走,簫沉舟不明所以,便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程十鳶剛一停住腳步,清澈見底的溪水便將她的容顏照出了個七八分,隻是她發現身後跟了個人,是以還未來得及瞧上一眼,便立即轉過身去。
蕭沉舟的墨發高高束起,用一玉冠加固,經此一事,自沒有分毫散亂,仍一絲不苟地盤在一處。
瞧見是那眼熟的青衣少年,她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往水裡看。
可令程十鳶沒想到的,水中倒映的麵容她卻異常熟悉,程十鳶以為自己眼花了便將雙眼緊閉,可等她睜開眼時,水中女子的相貌卻沒有半分變化。
少女麵色白皙,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又清澈,一根玉簪將半數黑發挽起,兩縷碎發自然地垂到耳邊,利落的同時又透著幾分英氣,一身紅色交領襦裙,腰間係著一根月白色絲帶,明眸皓齒,朱唇黛眉,是個十分大氣的長相。
程十鳶神情一滯,愣在原地。
這不是......她自己嗎?
她緩緩伸出右手觸摸臉頰,心中驚詫不已,原以為名字一樣已是巧妙,沒想到就連麵貌身形也幾乎一模一樣。
她上下打量水中人,想要找出兩人的不同來,可事情卻不如人願,原主同她似乎沒有什麼差彆。
簫沉舟就站在程十鳶身後五步遠的地方,眼睜睜看著少女的眼眸由震驚逐漸變為怔愣,不知過了多久,程十鳶才終於回過神。
“走吧。”她的語氣沒有先前那樣中氣十足,隱約透著幾分餘悸,“彆誤了時辰。”
行至半路,程十鳶忽然想起什麼來,是以停住腳步背對著他道:“對了,方才多謝你了。”
簫沉舟意味深長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常年沉寂如水的眼眸竟起了一絲波瀾,“無礙。”
馬車沒有受到損壞,小臂粗細的樹枝斷開後落在了先前馬車經過的地方,簫沉舟去牽馬,程十鳶不發一言地上了馬車,簫沉舟眉心蹙了蹙,欲言又止。
“姑娘去縣衙可是有事要辦?”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穩穩停在街道上一個無人的角落,簫沉舟利落地往平整的石板路上輕輕一跳,他靜立馬車右側,這才開口問了第一個問題。
發現馬車停下,程十鳶便起身掀開車簾,用來踮腳的小凳子她也沒用,就這麼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紅色衣袍迎風直下,袍角掀起漣漪,很快又恢複原樣,隻見程十鳶拍了拍手掌,滿意地點了點頭,簫沉舟神色微微一頓,好似對眼前人生出了幾分探究。
明明是個大家閨秀的打扮,行為卻如此跳脫,讓人摸不著頭腦,猜不到結局。
可她做起這些事,卻不會讓人覺得出格,隻會令人心生好奇,意欲靠近。
待站穩身子,程十鳶才側首望向他。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如是而已。”她的眼神清澈透明,毫無雜念,仿佛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程十鳶並不覺得這話有什麼問題,她本就是拿了蘇大娘的銀子來替人家辦事,可在簫沉舟眼裡,這話儼然成了另一個意思。
撒謊也不知道掩著些。
是知道瞞不住,所以特意提前向他道明?
簫沉舟盯著她許久,想從程十鳶的臉上看出點什麼來,路上發生之事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可若說前麵是巧合,似乎也說得過去,但那支箭矢又是誰的手筆?
程十鳶不知道他想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隻是道:“不知公子怎麼稱呼?”
竟不知他的名姓?
不是京城來的麼?簫沉舟狐疑地看著她,“叫我沉舟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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