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2 / 2)

廝磨 弱水千流 17674 字 8個月前

在黎月瑤十八歲這年,她本來也想跟著其它年輕人一起去省城找出路,可晴天一道霹靂砸下來,奶奶在賣廢品的途中不慎跌倒,被好心人送去醫院後,一番檢查,竟然查出了尿毒症。

為了照顧奶奶,黎月瑤放棄了去省城務工的念頭。

醫生告訴黎月瑤,尿毒症是腎衰竭終末期,治療辦法有兩個,要麼就是做腎移植手術,要麼就要長期透析。

那個年代,醫保政策還未推出,隨便一個大病,醫療費用都是天價。

黎月瑤沒有學曆,也沒有技能,為了能賺點錢給奶奶治病,她經人介紹,進了蘭江最大的足浴城做洗腳小工。

彼時,言氏集團看上了蘭江的一塊地,想搞開發,當時的大少爺,也就是言從年,正好在手下人的陪同下,來到了蘭江考察。

言從年是標準的紈絝子弟,燈紅酒綠的生活過慣了,來蘭江一天,便憋不住要走。手下人怕回去沒法給老爺子交差,哄著誆著,陪言從年在卡拉OK唱歌喝酒找樂子。

酒過三巡,言少爺喝高了,心情也舒爽了,吆五喝三去足浴城洗腳。

黎月瑤運氣很差。她當天是夜班,並且剛好被領班排給了言從年一行人。

那時候的足浴城風氣混亂,素的葷的混雜在一起,經常出現客人調戲洗腳小妹的事。

言氏幾個手下見黎月瑤年輕貌美,動了歪心思。他們自作聰明,趁著大少爺醉得不分東南西北,給黎月瑤使了點手段,把她和言從年關進了一個房間。

那一晚之後,第二天醒來,黎月瑤差點拿著剪刀自殺。

言從年看著自己乾的混賬事,也惱得厲害。他平時雖是花花公子一個,但這女孩兒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出了這種事,他怕她活不下去。

言從年把那幾個手下人全都狠揍了一頓,然後便不顧其它人反對,將黎月瑤帶回了銀河市,帶進了言氏老宅。

黎月瑤從小生活在山溝溝裡,忽然進到這裡,隻覺到處都金碧輝煌,簡直像電視裡的親王府邸。

她又害怕又自卑,惶恐到了極點。

言從年告訴父母,他不能白白毀一個女孩兒的清譽。

誰知,言家二老一聽黎月瑤的出身,加上她足浴城洗腳妹的身份,眉頭直皺。料定黎月瑤是想通過這種方式,狠狠訛兒子一筆,直接讓老喬拿來一個包,裝了些現金,之後便打發黎月瑤走人。

並要黎月瑤做出承諾,這輩子都不能再糾纏言家。

言從年平日便不敢反抗父母,聽見這個處理方案,也就認了。

畢竟言氏這樣的家族,他作為嫡出的少爺,怎麼也不可能真娶個洗腳妹回家。

黎月瑤年紀小,沒文化沒學識,被言家這群人的氣勢震懾,抖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驚惶接過那袋子錢,簽了個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協議,便隻身一人踏上了回蘭江的綠皮車。

那個年代的人們,全都思想保守。回到蘭江後,黎月瑤擔心奶奶承受不住,並不敢把這件事告訴患病的奶奶,隻偷偷告訴了她的好友南彩青。

南彩青和黎月瑤小時候住一個大雜院,從幾歲起便知根知底,情同親姐妹。這個仗義的女孩,在知道好友經曆的沉痛遭遇後,氣得直掉眼淚,怒衝衝地便要提刀衝到銀河市,去為黎月瑤討回公道。

黎月瑤了解南彩青的性格,怕她真的做出過激舉動,忙忙攔下她。

南彩青卻瞪大了眼,怒道:“算了?你清清白白一個黃花大閨女,就這麼被那個畜生占便宜?那家人是什麼狗屁東西,仗著有錢了不起?有錢就可以不把咱們窮人當人看嗎!”

黎月瑤懦弱膽小,隻是不住哭,說她當時被那家人嚇住,已經收了他們給的錢,還在一張紙上簽了名字,承諾再也不會因為這件事糾纏言家。

兩個女孩抱頭痛哭一場。

哭完,生活還得繼續。

向好友傾訴完內心的苦楚後,黎月瑤努力振作精神,去到醫院,用言家給的錢支付了欠下的所有醫療費,並預付了奶奶未來一年的住院費用。

然而,不幸並未就此結束。幾個月後,隨著月事的長久不至,小腹的逐漸隆起,黎月瑤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如遭雷劈,腦子裡萌生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把腹中的胎兒打掉。

可做母親的哪個不心軟。

黎月瑤躺在衛生所的病床上,看著頭頂慘白的白熾燈,和婦科醫生手裡閃動著冷光的刀和鉗,想起這幾個月裡小家夥的胎心脈搏,在她肚子裡調皮地伸腿伸腰,也不知怎麼的,跳下床便奪路而逃。

自那以後,黎月瑤便下定決心,要把孩子生下。

數月後,一個男嬰呱呱墜地。

黎月瑤看著孩子皺巴的小臉,聽著他洪亮的哭聲,眼眶微潤,為孩子取名“黎渡”。

這個名字,是黎月瑤磕磕絆絆,查了好久的字典才選出來的,飽含她對幼子的所有美好祝願。

黎明終會來,渡子出苦海。

黎月瑤衷心希望,黎渡可以在她這個母親的陪伴嗬護下,健康成長,事事順遂。

可黎月瑤的心願,最終還是落了空。

黎渡出生後不久,黎月瑤的奶奶便去世。這兩年多,言家給的錢早就耗光在奶奶的病上,如今,奶奶沒了,錢也所剩無幾。她因親人的逝世而悲痛欲絕,同時又很焦慮自己和兒子的未來,恍惚之間,失足落下了蘭江的護城河。

當晚寒冬臘月,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根本沒有人聽見黎月瑤的呼救,隻有一條大黃狗在河邊狂吠不止,眼睜睜看著女孩兒掙紮到筋疲力竭,沉入水底。

黎月瑤死後,彼時年近兩歲的黎渡,徹底成了孤兒。

是黎月瑤生前的好友南彩青站出來,咬著牙抗住各方壓力,一意孤行,將黎渡收養。

南彩青當年也正值芳華,二十幾歲,還沒有成家。一個黃花大姑娘,忽然多出一個兒子,傳出去實在難聽。

南彩青的父母對她又打又罵,說她發癲有毛病,養著個孩子,今後誰敢娶她回家。

南彩青和柔順的黎月瑤截然不同,她一天書都沒讀過,是從小在泥巴地裡打滾兒長大的女孩兒。性格潑辣又野蠻。

聽見這話,南彩青冷哼一聲便懟回去:“男人有什麼好的,他們不娶,老娘還不稀罕嫁呢!阿渡這娃我收養定了,從今天起就把他當親兒子養!”

南家老爹氣得差點昏倒,直接與南彩青斷絕了父女關係。

後來,為了將好友的遺子撫養成人,南彩青果真兌現了自己的承諾,終身未嫁。

……

故事聽到這裡,韓錦書已經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夜濃如墨,黑色汽車仍舊疾馳在馬路上。

言渡開著車,視線毫無波瀾地直視著前方。母親的悲苦命運,自己的淒慘出生,還有南姨的仗義援手,過往種種,被他輕描淡寫地陳述出來,字裡行間,冷靜平淡,不帶半分情感色彩。

韓錦書沉吟好半晌,才擠出一句:“……所以從那之後,你就跟著南姨,相依為命,生活在蘭江?”

言渡:“嗯。”

韓錦書還是想不通,“那你在意大利出生、長大的經曆,甚至各個學校的信息,每年的科目成績……這些又是怎麼回事?”

言渡淡聲說:“全是假的。”

韓錦書愕然不已。

*

原來,言從年是個浪蕩多情種,年輕時縱情聲色,虧了身子,五十來歲便出現了一堆毛病,幾乎每個月都得上醫院住幾天。

高門大戶裡的人,個個都有自己的算盤。言氏集團見這位當家隔三差五跑醫院,估摸著,以言從年的身體狀況,是掌不了多久權了,保不齊哪天就會一睡不起。

大家心想:改朝換代的日子就要來臨。

於是,在言從年五十歲這年,言氏帝國長達數年的血腥內鬥,正式拉開帷幕。

改朝換代,對整個言氏都是件史無前例的大事,繼承人的位置落在哪個孩子身上,關係到所有人未來的命運,元老高層們紛紛選邊站隊。

當時整個圈子都知道,言從年這風流種,膝下一共三個孩子,大兒子言澤,二兒子言朗,還有三女兒言菁。

其中,三女兒言菁生性熱愛自由,平時就喜歡看看書,寫寫,對繼承人的位置毫無興趣。可以忽略不計。

兩個少爺全是言從年發妻所生,正根正枝的嫡出。前者詭計多端,後者衝動易怒。言氏全球各部的元老們,絕大多數都是大少爺和二少爺的扶持者。

這時,平時被兩大陣營排擠,哪邊都融不進去的三個高層,冒了出來。

他們聽說,言從年還有一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年輕時跟一個洗腳女生的孩子。

三人合計著:既然言澤言朗,哪個上位自己都撈不著好,他們還不如劍走偏鋒,另外扶持一個。畢竟法律明文規定,私生子也有同等繼承權。

三人下意識認為,洗腳女養大的小孩,沒眼界沒手段,不會是什麼複雜人物,那可比言澤言朗好操控得多。

如果真能扶持這個私生子上位,將來這孩子就隻是個傀儡,言氏的實權就會落到他們手裡。

三人一番商量,覺得這條路可行,便輾轉數日,去蘭江找到了當時十九歲有餘的黎渡。

見到黎渡時,三人其實都很心驚。

少年高高大大,整個人沉靜得不太正常,陰鷙,沉默。身上的衣衫陳舊而乾淨,可眼神中的陰冷氣與戾氣,仿佛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犬,安靜蟄伏,隻為撕碎獵物的咽喉,一擊斃命。

顯然,這個私生子有些出乎三人的意料。

他們本以為,言從年曾那樣傷害過這個私生子的生母,私生子肯定會拒絕他們。還打好了腹稿,準備費一番口舌。

誰知道,聽完三人的話,黎渡竟很輕地勾了勾唇,露出一抹病態又玩味的微笑。

回答他們:“好。”

為了讓黎渡有與言澤言朗抗衡的資格,三個高層秘密籌劃,動用一切力量,抹去了黎渡在蘭江生活的所有痕跡,所有知道真相的人,也都被他們重金封口,遠走他鄉。

甚至,他們還為黎渡偽造了一份光鮮亮麗的成長經曆,對外宣稱,這位少爺的生母是某豪門千金,少爺自幼被言氏秘密養在國外。

至此,少年黎渡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言家四少爺言渡,橫空出世。

……

韓錦書看著言渡的側臉。

幾秒後,她無意識地抬高右手,捂住了嘴。

這段言氏秘史,著實令她駭然。早前聽爸媽和俞沁他們說,言氏內鬥的精彩程度,勝過任何一部豪門宅鬥劇,但,現在從言渡口中得知所有真相,她依然忍不住汗毛倒豎。

故事到這裡,差不多可以畫上句號。剛好,車也停進了扶光公館的地下停車場。

車庫裡一片漆黑。很暗,也很靜。

片刻,言渡轉過頭來,柔聲對韓錦書道:“之後的事,你應該就都知道了。”

韓錦書沒有答話。

她確實知道。

之後,這個私生子四少爺,在韜光養晦羽翼漸豐後,以血腥手段掃清了所有阻礙。言澤,言朗,雙方黨羽,甚至那幾個幫助他回到言氏的領路元老,震懾了所有人,再無人敢對他執掌言氏多說半個字。

思索著,韓錦書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同情那幾個把言渡找回來的元老,還是嘲笑他們愚蠢。

居然想扶植一個這樣的瘋子做傀儡。用心險惡,被反噬也是情理之中。

難怪,言渡會說他對言從年沒有感情。

難怪,言渡會對南姨這麼上心。

難怪,一個金尊玉貴的貴公子,會做那麼多,她根本碰都沒碰過的家務事……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無言半晌,韓錦書心裡難受得厲害。她鼻子酸澀,把手放下去,然後輕輕,放在了言渡微涼的右手手背上。

韓錦書啞聲說:“這麼多年,你很辛苦吧。”

言渡挑了下眉,語氣聽著很隨意,也很散漫:“知道我這麼辛苦,還不抱抱我?”

這一次,韓錦書沒有埋怨他不應景的不正經。她抿唇,伸出雙手,非常用力地抱住了他。

韓錦書把臉深深埋埋在他的胸口。再開口時,她有點哽咽:“你媽媽的事,我很抱歉……都過去了。一切都已經好起來了。”

言渡修長的指托起她的小臉,車廂內,暗色的光影裡,他看清她淚光閃爍的眼睛。

“情書,我那麼厭惡言氏,那麼厭惡言家,可是當年言氏的人來蘭江找我,我毫不猶豫地就點了頭。”言渡吻了吻她的唇,低聲,嗓音無比輕柔:“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韓錦書迷茫地搖頭:“不知道。”

說完,她腦中浮現起一個猜測,“難道,是為了報複他們?”

言渡:“不是。”

韓錦書有點好奇:“那是為了什麼?”

言渡:“情書。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

“……”她微微一怔,驚道:“為我?”

言渡閉上眼,薄唇遊移至她優美纖細的脖頸,磨蹭著,慢條斯理道:“更準確地說,是為了擁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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