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一陣海棠花香飄散而來,令裴濟心中一顫。
她一手執杯,奉至他麵前,眼中水光瀲灩,期期艾艾道:“今日七夕,闔宮歡慶,隻有妾一人在此,孤寂冷清,幸好有將軍在。妾身無長物,無以言謝,唯有親手替將軍斟這一杯酒,望將軍勿怪。”
裴濟垂眸,俯視著她盈盈的眼眸,心道這女子大約沒一句實話。
他自坐下起便巋然不動的身軀終於有些繃不住,攥成拳的手猛然伸出,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拉得更近。
晃動之中,杯中酒液潑灑而出,沾濕了他手背的肌膚。
他絲毫不顧,聲音裡是壓抑不住的怒火與冷嘲:“娘子不必誆騙我,裴某何德何能,能讓娘子放著身邊的陛下不管,幾次三番地有意糾纏?今日若不說清楚,我——”
他話未說完,忽然倒吸一口冷氣。
方才還期期艾艾望著他的女人,此刻已俯下臉去,湊近他濕潤的手背,一點一點將上麵殘餘的酒液吮去。
溫熱柔軟的觸感自相觸的那一塊肌膚一下蔓延開來,帶著幾分酥麻,讓他一下失語。
他的手先是無意識地收緊,再是慢慢放鬆,直到她將酒液仔細吮儘,他已徹底將她放開。
她緩緩抬頭,泛紅的眼眶柔弱地望著他:“妾不說清楚,將軍要如何?”
說著,也不待他回答,她又將杯中餘下的酒一飲而儘。
“妾不過覺得將軍是個好人罷了。”
“妾沒看錯,廢了這樣多的心思,將軍也仍是不為所動,若換做彆人——”她自嘲一笑,將酒杯放回桌上,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仍是一飲而儘,“這世間最難的,便是一直做個好人。將軍這樣的人物,是妾高攀不上。”
“彆人”指的是誰,二人皆心知肚明。
她默默飲酒,麵色清冷,唇邊的胭脂已暈染開去,帶出一種頹靡淒清的風情,與方才的嫵媚妖嬈截然相反。
麟德殿的樂聲已又起一陣,越發顯得此處荒僻。
裴濟隻覺心中像是被什麼敲打了一下,忽而有股壓抑已久的衝動迸發出來。
“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好人?”
他嗓音有些嘶啞。
麗質通紅的眼眶固執地望著他:“將軍不就是嗎——”
話未說完,兩隻大掌已握住她的腰肢,微微用力,輕而易舉便將她托起,坐到石桌之上。
男人堅實寬闊的身軀貼近,一手扶在她纖瘦的背脊,一手掌住她後腦,低頭便吻上她被酒液濕潤的紅唇。
……
麟德殿中,燈火輝煌,樂舞不斷。
為了七夕的這場夜宴,教坊伶人們已經準備了整整一月,不但有皇帝平日最愛的綠腰舞蹈,還增加了不少才從西域傳入長安的新鮮花樣。
更有兩個美人、才人,為博皇帝一笑,親自換上舞衣,與伶人們同舞。
若換作往日,李景燁早已欣慰讚賞不已,可今日,他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下首的蕭淑妃不經意抬眸,望著皇帝出神的模樣,微不可查地皺了下眉。
皇帝雖然正值年輕氣盛的時候,又貴為天下之主,卻並未廣納妃嬪,六年下來,未立皇後,宮中四妃九嬪、婕妤、美人更是大半位置都還空著。
人人都以為他並不沉迷女色,便是她這個妃嬪之首都是這樣以為的。
直到望仙觀裡那位的出現,才讓眾人恍然明白過來,皇帝哪裡是不沉迷女色?分明是還未遇到能令他沉迷的人。
若不是顧及著太後還未鬆口,睿王麵上也不好看,隻怕皇帝早已將人弄進後宮來了。
先前皇帝已連續半月都留宿望仙觀,後宮眾人多日未見天顏,早有怨言,好容易等到七夕,皇帝對著後宮佳麗,卻頻頻走神,越發讓人心寒。
蕭淑妃想了想,衝皇帝笑道:“今日的歌舞,諸位姐妹們一同準備了一月之久,陛下以為如何?”
李景燁這才稍稍回神,望著底下看似各自說笑,實則正仔細觀察著他的各宮嬪妃,麵上扯出個笑,道:“甚好,難為你們這樣用心。元士,晚些時候將賞賜都分下去吧。”
聽了這話,眾人心中才稍好受些。
可李景燁心裡卻更不好受了。
麟德殿越是熱鬨,他心中便越記掛著望仙觀裡的麗質,生怕宮中盛景引她傷心難過。眼下賞了眾嬪妃們,更覺她一人孤苦伶仃,著實可憐。
蕭淑妃素來會揣度皇帝心思,見狀壓下心底的幾分嫉妒,微微傾身,低聲道:“陛下,七夕是官民同慶的日子,不拘身份,可要命人去將蓮真娘子也一同請來?”
此話說到了李景燁的心坎上。
他側目看一眼蕭淑妃,心中的確有些動搖。
然而思忖片刻,仍是搖頭:“罷了,元士,你將朕桌上這幾樣吃食都照著送一份給麗娘,她心善,放身邊的宮人內侍都去掖庭宮了,莫教她一人孤單。”
蕭淑妃沒再說話,隻靜靜看著何元士帶了兩個內侍,捧著食盒領命而去。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