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那片紅葉拾起，放在掌中，久久地凝視著它。
所謂的情感，與愛慕就像這紅葉一般如此熱烈嗎？
鴻鈞能感受得到穆喬所有的心理活動，他時而為穆喬對自己的依賴感到欣喜，卻也時而為穆喬心中的不安感到疑惑。
這是他第二次對一些事情感到疑惑了。前一次，是為穆喬夢中對於尋找道侶的執著感到不解，這一次，則是為穆喬突如其來的對自己的疏離感到困惑。
就好比他悟道幾萬年，甚而與天道合而為一，四方宇宙，上下洪荒，無一不能掌控其中。可是，即便他能夠將星辰倒覆，將日月湮滅，卻也無法看透每一顆星星的多愁善感。
鴻鈞在心底歎了口氣。
他的穆喬又何止是一顆星星能夠比擬。
好在穆喬也不是那等悶葫蘆性子。他把自己在房中鎖了片刻之後，又自己出來了，表情神色也並無異樣。還笑嘻嘻地跟起薑夫婦嘮起家常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鴻鈞便放下了心來。
直到第二日清早，起薑家裡又迎來了部落首領的拜訪。
一回生二回熟了。這次，軒轅氏沒有像上次那樣大動乾戈，而僅帶了自己最信賴重用的幾位臣子：風後、力牧、常先、大鴻，一同跪坐在鴻鈞、穆喬的麵前。
軒轅氏拿了顆饅頭大小的夜明珠，和一個方方正正的木匣子，擺在了兩人的麵前，說：“二位道長，我回去後召集部落中的大臣們，經過左思右想實在仰慕兩位的才能。不知兩位是否有意，留在部落中為大家教授道法，幫助我們整個部落的發展？”
軒轅氏說得特彆懇切。他一麵將夜明珠奉至麵前，一麵打開了那個木匣子，露出裡麵的一塊手掌大小的四方大印，道：“如果兩位肯幫忙的話，我願意把整個部落的管理權交給兩位。從此後，兩位道長就是部落裡新的首領了。這顆夜明珠也作為禮物送給先生和穆喬仙君。雖然東西簡陋，可能入不得道長的眼，但實乃整個部落最珍貴的寶物了，兩位一定不要嫌棄啊。”
這個舉動是經過他們慎重商討的。
以鴻鈞和穆喬的實力，假如他們真的有意的話，那不等他們奉上首領大印，整個部落便都會被他們收於掌下，任其宰割。而假如他們無意的話，即便他現在把大印送到二人麵前，二人也是不會收的，反而能彰顯出他們的誠意。
再退一萬步，即使兩人真的收了，那代表著他們願意帶領整個部落修行道法。這對於部落來說也是史無前例的好事，非常有利於部落的發展。軒轅氏願意退位讓賢。
至於那顆夜明珠，當真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珍寶。
東西在鴻鈞眼裡當然不值什麼，不過光就夜明珠的外形來看，也的確還算漂亮。鴻鈞一慣想著穆喬喜愛這些小玩意兒，便預備答應下來。不過是指導一些修道之法，並不妨礙什麼。
誰知他還尚未開口，便聽一道清越而乾淨的嗓音，用著少有的沉著語調道：“好，我答應。但是禮物和大印我不要。”
鴻鈞頓了一下，沒作聲。
又聽穆喬道：“我知您在想什麼，您希望我們能夠增長部落的實力。但是恕我直言，修道一事艱辛困苦，動輒需要數百年的時間，可能在您有生之年都無法見到部落中人有修煉成功的。相反，短期來看，修道還會損害普通人勞作的精力，減少整個部落的生產。這樣，您還願意嗎？”
軒轅氏和他的臣下幾乎毫無猶豫地答道：“願意。”
從前他們鄙棄修道，是因為沒有人見識過真正的修道者，前方既無希望，當然難以支撐。而現在不同了。活生生的兩尊大神就在這兒，那就是給了他們希望。
既然有希望，過程再艱難也是值得的。畢竟誰都能想清楚，學會了道法將會給人族帶來非常長久的難以估量的飛躍，這不是眼前這點蠅頭小利能夠相比的。
穆喬點了點頭，說：“既然如此，我答應你們，也希望你們不要再半途而廢了。”
軒轅氏不禁大喜。他看了自己的臣下一眼，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激動和喜悅。
“可是，先生呢？”軒轅氏又回頭遲疑地看向鴻鈞。
鴻鈞沒說話，他的所有目光都在穆喬身上。
穆喬神情一晃，轉而意識回籠，立即道：“師父喜歡清靜不喜歡雜事。教授道法這種事交給我就可以了。你們難道不信任我嗎？”
這一問，前幾天少年的軟糯可愛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驕矜而不容侵犯的氣質，就如同冷月終於破了梢頭，攀上了空中，散發出汩汩清冷而高貴的氣息。
軒轅氏立即禁聲，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忙道不敢。
幾人又連連向穆喬、鴻鈞道謝，又把那禮物推讓了幾番，見穆喬堅持不肯收，這才作罷，告辭而彆。
門關上的時候，穆喬的神情微微怔忪了一下，被鴻鈞注意到。
鴻鈞開口：“穆喬……”
結果穆喬竟避開了他的目光，他頭一低，站起身來匆匆走向裡屋，隻給鴻鈞留了一個背影，說了一句：“道祖不會怪罪我自作主張吧？”
鴻鈞搖頭：“當然不會。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
卻見穆喬聽了這話竟也並未像以前那般高興地過來撒嬌，反而淺淺地吸了口氣，說：“那就好。”
而後徑直走進屋中，又把自己關了起來。
鴻鈞眉頭微蹙，他正待走過去敲開門，正在這時，卻聽到了一連串的飽含著悲傷和低落的心聲，像是泉水一般從他心裡汩汩冒出。
他被這心聲驚住，不禁呆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