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剛才的那道聖旨都沒能將她壓垮,白蕊卷財逃跑也沒能讓她有多難受,然而這會明月要帶傻奴離開,她卻伸出了乾枯的手,將盛滿銀票的盒子推了回去。
明月輕輕歪了下腦袋,以為老人家嫌棄她的出身,“這是乾淨錢。李將軍之前給我們的,還有他給我們買的莊子,全在這裡。”
老夫人淚流滿麵,“我有學問,尚可謀生,你們一家三個弱女子,還是留些銀子傍身為好。”
她看了眼傻奴,“傻奴,跟你姐姐回去吧,這裡雨大,當心著涼。”
傻奴懵懂地點了點頭,“那我回去看看娘,過兩天就回來。”
她還以為隻是回一趟家,看看母親。
老太太怔了怔,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傻奴,崩潰地哭道:“傻奴,是遠山自己的命不好,我不怪你,不怪你!你以後好好的,娘就安心了……”
明月最後還是悄悄把錢塞給了紅霜,眼神交換間,她對紅霜說了句:“保重。”
路上的積水多得厲害,雨勢漸小,不知道誰家的小鴨子被衝到了碼頭,傻奴提著裙擺把小鴨子放在安全的地方,稀稀拉拉的雨水打濕小鴨子身上的絨毛,可憐巴巴的。
她皺著眉問:“姐姐,這是去哪兒?”
眼前有一艘很小的船,船夫撐著船杆看向她們,她害怕陌生男人,躲在了明月的身後,像隻警惕的貓咪一樣盯著船夫。
“回西南的家。”明月拽了拽她,雨再下下去路上就危險了,“趕緊走吧,娘已經先回去了。”
傻奴張大了嘴,“家?我的家就在將軍府呀!”
船夫在催了,傻奴卻還在扯這些有的沒的,明月有些不耐煩,“你知道什麼是家?”
“我知道的!”傻奴悶悶不樂,姐姐又把她當傻子了。
她以前不知道什麼是家,但現在她是知道的,“相公教過我,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在家裡,我不用低著頭走路,也不用害怕彆人傷害我!”
明月驟然回頭,重新打量傻奴。
傻奴是早產兒,天生骨量和智力都不如正常人,她的眼睛總是懵懵懂懂的像個小動物,清澈卻也混沌,帶著對世間規則的不理解。
明月在少時也曾試過教她關於生存的法則,但傻奴總是學不會,慢慢的,她也就失去了耐性,任由傻奴這樣簡單地活著。
可現在的傻奴眼神清明,看起來就像個智力正常的少女……
不,不是少女,是有了信念的成年人。
李遠山……
明月的美眸閃了閃,傻奴如今能這樣好,都是李遠山一點點教的。
船夫解開了船繩。
“你要為了他放棄我和娘?”
明月被傻奴推上了船,她看著船夫劃動了船槳,船頭脫離了碼頭的束縛,小小的船在風雨中緩緩而行。
傻奴腳邊遊著一隻小黃鴨子,她像個孩子一樣揮了揮手,“姐姐,我回家了,你也回家吧!我們都回家!”
“他給的糖,特彆甜!等糖吃完了,他就回來了!”
小鴨子在發抖,傻奴低頭看著它,“你也沒家了嗎?我帶你回去吧。我相公很凶,不過你彆怕他,他看著個子大,很可怕,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
傻奴抱起小鴨子,艱難地趟著積水回家。
還是有雨水打在她的臉上,她茫然地擦了擦臉,舌頭嘗到了一股鹹鹹的味道。
她好像哭了。
但是天快黑了,她要趕緊回去。
*
白蕊卷走了李家所有的財產,他們僅剩下的就是明月留下的那些銀子,下人裡也隻有百合、紅霜和老太太屋裡的翠柳留了下來,曾經偌大的一個將軍府,轉眼隻剩下幾口人。
他們搬進了李遠山之前買給蘇家的莊子,在安頓好一切後,紅霜也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傻奴吃飯的時候還在擔心李遠山會不會回來找不到新家,但老夫人聽了這話就哭了,她再也不敢提和李遠山有關的事情,隻是每天都跑去曾經的將軍府,站在牆下等李遠山回來。
糖已經許久沒吃了,這樣荷包裡就始終有幾十顆糖,不會變少。
她可不願意讓李遠山當言而無信的壞人。
又是毫無收獲的一天,傻奴轉動酸酸的小腳,沿著回家的路慢慢地走。
她走回家至少要一個時辰,這段路一開始她還戰戰兢兢,後來次數多了,街上總是有巡邏的衙役,她也就不怕了。
她這才知道外麵的人也並不那麼壞,隻是青樓的酒鬼比較嚇人而已。
傻奴捧著荷包,用手指捏著裡麵已然變硬的糖果,輕輕歎息。
相公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他再不回來,娘就要瘦成豆腐乾了。
包子的香味撲鼻而來,傻奴咽了咽口水,巴巴地站在攤子前,和一隻大黃狗一起。
攤主一時間竟分不清到底是狗更可憐點還是她更可憐點,他見她長得漂亮,就給了她一個小得可憐的包子,傻奴如獲至寶,和大黃狗一起分著吃了。
傻奴拍拍乾癟的肚皮,繼續走。
大黃狗搖著尾巴跟著她,眼睛濕漉漉的,傻奴頓足,小臉皺成一團,“你彆跟著我啦,我家現在可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