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2)

暮春三月,乍暖還寒。

新月似芽,隱在一縷又一縷的流雲後,月光如煙似霧,羞見人間。

隆福寺後院的一間廂房裡春-色無邊,香閨暖人,間或溢出影影綽綽壓抑的極低極低的幾聲嬌吟和悶哼,為月色平添一抹旖色。

……

沈筠曦胸中憋悶,難以呼吸,身軀似被撕裂,四肢百骸劇痛,她悔、她怨和不甘。

憑什麼!憑什麼!她舍身救了太子蕭鈞煜,卻被他辜負。

如果……如果有來世,她絕對不會舍清白之身去救太子蕭鈞煜,不去喜歡他,不去巴巴上趕著嫁他。

唇痛、腰酸、四肢酸,身體被碾壓,搖搖曳曳,無法呼吸。

為什麼溺水的痛楚如此熟悉,像極了蕭鈞煜夜間與她共寢。

沈筠曦咬牙,賊老天太不公,讓她死也死不安生!

賊蕭鈞煜陰魂不散!

又想起蕭鈞煜,想起自己一腔明月照溝渠,沈筠曦心如刀割,一腔幽怨,恨不得遙指蒼天問一問。

她咬唇,用儘全身力氣,纖翹濃密的眉睫顫顫巍巍,沈筠曦竟當真瞥見朦朦朧朧一絲絲光亮。

眼皮似被壓了千萬斤,眼前一片黑暗,沈筠曦雙手握緊,用儘氣力,眉睫撲撲顫顫,一對晶瑩明澈、眸含秋水的杏瞳微微睜開。

沈筠曦蹙眉極目去望,入目一張大大的俊顏,端的是鬢若刀裁、劍眉星目、豐神俊朗,菱唇緊抿,雙目緊閉,與她交頸相臥。

是蕭鈞煜。

沈筠曦心頭一顫,熱氣漫上眼角,淚珠立馬掉了下來。

可他怎麼有臉,有臉在娶了妻,著人溺了她和未出世孩子後,若無其事再抱著她!

沈筠曦心頭劇痛,她抬手,對著蕭鈞煜安靜的睡顏來一巴掌,又朝他肩頭重重一推。

要起身,才發現柳腰為蕭鈞煜圈在懷中,身子動也動不了。

蕭鈞煜總喜歡與她交頸而眠,將她整個人抱在環中,她自幼身子弱,手腳涼,蕭鈞煜身為當朝太子,金尊玉貴,卻渾不在意把她的雙手團在心口,給她暖腳。

讓她有種錯覺,他心中有她。

蕭鈞煜悶哼一聲,將她的柳腰掐得更緊,兩人貼在一起。

蕭鈞煜全身經脈要爆的劇痛,腦袋暈暈沉沉,眼前模模糊糊,黑紅一片,看不見一絲亮光,耳邊帶著隱隱的啜泣。

蕭鈞煜唇角緊抿,壓了壓眉睫,嗓音嘶啞深沉帶著一分克製:“今日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銘記肺腑。”

他怎麼有臉說這話!

他怎麼這麼不要臉!

沈筠曦耳朵嗡鳴,腦袋都要炸了,隻覺心裡翻江倒海,心裡平生一種力氣,讓她直接一臂掀開了壓在身上的人影:

“誰稀罕你的恩情!”

蕭鈞煜踉蹌一下跌在床楞,頭暈目眩。

體內遊走的熱意尚未消儘,一點一點侵蝕蕭鈞煜的理智,額角沁出黃豆大小的汗珠,唇齒有鹹腥溢上,他生生咽了一口鮮血,視線模糊。

這話如此熟悉,沈筠曦怔楞,抬眸自上而下去看。

蕭鈞煜姿容昳麗,平日裡芝蘭玉樹、清雅矜貴,此時雖麵容清冷,卻難掩形容狼狽。

他瞳底猩紅,雙目微睜沒有焦距,麵頰掛著幾抹血跡,再往下,衣衫淩亂,掛汙染血。

這……沈筠曦側眸打量,這不是她熟悉的東宮西側殿寢殿,室內格局雅致簡約,床榻外一扇屏風,隱約瞥見高高條幾上一柱青煙嫋嫋。

香氣清冽,餘韻悠長,混合著西柚、檀香、鬆針、雪鬆和白鬆香。

這是隆福寺獨有的西檀鬆舍香,沈筠曦眨了眨眼睛,心中砰砰砰直跳,悟到了什麼。

沈筠曦眉睫輕顫,閉眼再睜開,貝齒咬在唇瓣痛得她眼眸發燙,鼻子發酸……她好像真得回到了一切的開始。

熱淚盈眶,沈筠曦勾唇,低低輕笑一聲。

笑著笑著,一顆又一顆圓潤的淚珠從眼角墜落,淚珠順著鼻翼儘數滑入口中,嘴裡一片鹹澀。

沈筠曦靠著床榻,想要站起來,腰一酸,直接跌在床榻。

沈筠曦心如刀割,一顆又一顆圓潤的淚珠從眼尾滑落,透濕了鬢角,她貝齒緊緊咬住嘴唇,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絕望和不甘:

為什麼讓她重來,卻什麼都不能改變!

“姑娘!姑娘——”外麵突然傳來雲巧和南晴焦急的聲音。

雲巧、南晴是她的貼身丫鬟。

雷光電閃間,沈筠曦想起了上一世此時兄長出海遭了難,沈筠曦心裡一顫。

“姑娘你在嗎?”外麵雲巧的聲音越來越焦急,聲音漸漸遠去。

沈筠曦心急,抹了抹淚珠,抬步追去,一腳踩到了塌前的蕭鈞煜,腿一軟。

沈筠曦扶著美人榻坐起,淚流如注,她抬手抹去淚珠,瘦削的肩膀止不住一泣一顫。

她緊抿櫻唇,屏息提氣用腳尖使勁踹了踹,蕭鈞煜沒有知覺。

沈筠曦氣不過,腳尖一腳踹在蕭鈞煜臉上。

看著地上昏死的蕭鈞煜,沈筠曦眼眸明明滅滅,心中愛怨交加,沈筠曦眼眸明明滅滅。

倏爾,她杏瞳發沉,咬牙蹲下,抬手從發髻上拔下一根金簪,她目光注視著蕭鈞煜,提一口氣揚起手。

“姑娘你在哪裡?”外麵傳來南晴隱隱的啜泣聲。

沈筠曦手一頓,她又看了一眼蕭鈞煜慘白的麵容,心裡一疼,猶豫半響,收回了金簪。

這裡是隆福寺,這間廂房燃著嫋嫋檀香,證明有人住,蕭鈞煜貴為太子,這裡隨時有人來,她還有父兄,沈筠曦不敢冒險。

沈筠曦惦記兄長,倏爾,她杏瞳發沉,氣得又踹了一腳蕭鈞煜,提著裙角咬牙跨過蕭鈞煜:

這世,她才不要再管他,任他自生自滅。

耳尖嗡鳴,腳步聲淩亂,蕭鈞煜劇烈疼痛中,混沌渾噩的神識有半絲清明。

趁著清明,蕭鈞煜擰眉努力睜著眸子去看,隻隱隱約約看到一雙盈盈秋水淚汪汪,一身隱隱綽綽的藕粉色。

“姑娘……”蕭鈞煜蹙眉啟唇,先前的劇毒發作又加之心口重傷,他一口氣沒提上來,眼前一黑,身子朝前倒去。

……

初春時節,臨近清明,夜色寒涼。

烏雲遮月,一輛四麵絲綢裝裹、漆金嵌玉鑲寶珠的馬車孤零零行駛在下車的崎嶇山路上。

雲巧為沈筠曦奉上一個海棠刻紋捧爐,偷偷瞄著沈筠曦通紅的雙眼,咬了咬唇,猶豫半響:“姑娘,您沒事……”

她頓了一下,話音一轉,湊在沈筠曦膝前小聲道:“大公子福大命大,定不會有事的。”

雲巧話中的大公子是沈筠曦的兄長,沈筠曄,與沈筠曦龍鳳雙胎,較之沈筠曦早出生一刻鐘,剛府裡傳信說沈筠曄此次出海回程遭重傷。

沈筠曦輕輕點了點頭,心中卻是萬分焦急,止不住啜泣:

前世,兄長沈筠曄疼寵她,她被曝未婚先育,成了京都城的笑話,兄長為她的婚事操前勞後,沒有好好養傷,最後好一個翩翩公子瘸了腿。

沈筠曦已太久沒見過兄長沈筠曄和父親,她眼眸發熱,鼻子酸澀,她撩開窗幔朝外看去:“有財,再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