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些碎片如何處置?”雲巧攤開手心,掌心有一團,剛才沈筠曦撕的碎碎的紙屑。
沈筠曦小口小口飲著銀耳紅棗羹,掃了一眼,又咬了一口桃花酥魂,淡淡道:“一會兒下車,隨處扔了就行。”
“不還是回家一把火給燒了。”沈筠曦想起那畢竟是他的肖像,輕聲補充了一句。
突然外麵人聲鼎沸,沈筠曦扯著眼簾,嚼著桃花酥,沒有動。
姑娘真的和以前不同了,雲巧想,以前遇到新鮮事姑娘定是第一時間撩開窗,雲巧想。
窗外的聲音有些聒噪,雲巧窺了一眼沈筠曦渾不在意的模樣,想了想,撩開窗幔看了一眼。
午門外,禦行街的儘頭,登聞鼓旁,人頭攢動,人們聚集在一起看熱鬨。
“姑娘是昨日擊登聞鼓的孫姑娘正在受刑。”
一棍接著一棍,重棍擊打皮肉的撞擊聲,皮開肉綻的聲音,伴隨著即使塞了布團也吚吚嗚嗚的悶哼聲,隔著喧鬨的人群,聽著也讓人不寒而栗。
雲巧打了一個冷顫,忙放下了窗幔,卻見沈筠曦有些神思不屬,眸光茫然盯著窗外。
“姑娘,怎麼了?”雲巧小心翼翼問,又撩開窗幔。
沈筠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孫霞薇包慘白如紙的麵頰。
孫霞薇額角有個深褐色的血痂,麵上冷汗淋淋混著血汙彙聚在下巴尖,行刑的官吏棍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孫霞薇擰著眉頭閉著眼睛悶哼嗚咽。
上一世,孫霞薇時不時來東宮拜訪她,她壓根不喜歡孫霞薇,卻因著蕭鈞煜道孫霞薇是她的救命恩人不得不耐著性子應付孫霞薇。
孫霞薇總是有意無意在她跟前道,蕭鈞煜對尊敬孫霞薇,說蕭鈞煜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她聽得心裡酸酸得,心裡氣急了同是救命恩人蕭鈞煜厚此薄彼,卻裝作若無其事笑著應一句:
“孫姑娘不必客氣,太子殿下知恩圖報,對你尊敬應當的。”
她說得親切,也替蕭鈞煜回得理所當然,因為那時,她在東宮住,她住著蕭鈞煜的東宮正殿,與蕭鈞煜同食同寢,她以為自己可以有資格以蕭鈞煜內人的身份說這句話。
卻不料孫霞薇唇角翹了翹,抬手飲了一口她沏的明前龍井,似笑非笑道:“姑娘沏茶的手藝不錯。”
她愣了一瞬,麵色一白,忙抬手端茶掩飾,
孫霞薇一口一口喚她“姑娘”,戳破她在東宮無名無分的事實,語氣總是高高在上的陰陽怪氣,她原先以為自己多心了,後來得知蕭鈞煜要娶孫霞薇為側妃,才嗤笑自己,孫霞薇是諷刺她鳩占鵲巢。
那時,她偷偷哭了好久,不敢和蕭鈞煜說,因為那是蕭鈞煜放在心尖尖上的救命恩人,是她怎麼追問蕭鈞煜都不願說怎麼救了他的救命恩人。
又想起不愉快的往事,沈筠曦閉上眼睛,抬眼又看到淒慘大彆於前世的孫霞薇。
孫霞薇長凳,闔著雙目,緊鎖著眉頭,發髻浸濕淩亂貼在鬢角處,秀美的容顏一時楚楚可憐。
她眉睫簌簌撲顫,沈筠曦眨了眨眼睛,思忖:孫霞薇緊閉雙目,許不是痛,大抵是不想睜開眼,不想看到或陌生或熟悉的人指指點點的目光。
大庭廣眾之下被杖責八十棍,整個京都城估計不需半刻便能傳遍,真是丟人丟大發了,而孫霞薇在她麵前總是挺著脊背、微微揚著下巴,像一個矜傲的孔雀。
啪!這毫不摻水分的八十棍,一個大漢都受不了,孫霞薇一個弱女子,估計要丟大半條命。
沈筠曦慢慢收回目光,前世冒領了她救命之恩害她如此卑微的孫霞薇這般淒慘,她心中卻沒有暢快之意。
反而又沉甸甸,周身莫名有一些冷。約摸是兔死狐悲,約摸她也知道真凶不是孫霞薇,約摸一切正義都來得太遲了。
沈筠曦心裡五味雜陳,意懶情疏,她攏了攏自己肩頭的外衫,靠在車廂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快些回府吧,我有些餓了。”
“是。”雲巧應道,轉身撩開簾子輕聲叮囑道:“有財,駕快些,姑娘餓了。穩一些,姑娘今日起的早,讓姑娘靠著車睡會。”
……
木棍裹攜著虎虎的風,猝然落下,孫霞薇咬著牙冠,猛得渾身抽搐。
一棍落下皮開肉綻,痛得她四肢發顫,一棍又一棍,力氣被抽去,痛得孫霞薇昏過去。
一盆冷水迎頭潑下,孫霞薇悠悠轉醒,見她醒來,行刑的官吏冷著臉道:“姑娘可要受著不能昏。”
人痛昏過去就用涼水潑醒,就要讓人生生受了這皮肉之苦,痛得死去活來也要咬著牙撐著,這是擊登聞鼓說假話的懲罰,才能警醒世人。
孫霞薇眼前一陣又一陣得發黑,耳朵轟鳴轟鳴,她聽不清眼前人說什麼,涼水讓她有些許精神,卻驀得臀部落下重重一棍。
孫霞薇痛得撕心裂肺叫出來,卻發現嘴裡有塊抹布,她隻能痛得抽搐,雙手青筋暴起抓住長凳,手指甲嵌入板凳裡,血肉模糊,十指連心,本該鑽心的痛,孫霞薇卻感受不到痛。
身後痛得更厲害,每一下都讓她一個鯉魚挺抽搐,她咬著牙,閉著眼睛,不敢抬眼。
周圍圍了一圈人,她不敢看,這種在人前行刑,就像脫光了衣服被人看,幾十棍下來,她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一身水裹著身體,又何嘗不是衣不蔽體。
孫霞薇想死的心都有了,周圍的目光如同鋒利的鋼針紮在她身上,讓她麵色漲紅又煞白,想咬舌自儘卻被塞了抹布,不得不承受目光淩遲。
一棍,又一棍,孫霞薇唇邊滲出了血,眼前一片血茫茫,什麼都看不見,她不知過了多久,她早已沒了意識,隻有一盆一盆冷水,和身後鑽心的痛。
終於,她被放開了,她隱隱約約聽見道:“……命真硬…”
孫霞薇慢吞吞動了動手,她用儘全力睜開眼睛,眼皮先是血紅而後慢慢涼起,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空蕩蕩的,手下黏膩膩,她放到眼皮底下,睜目去看,一手的泥水摻和血汙。
登聞鼓,禦行街。
孫霞薇又眨了眨眼,她還在剛在行刑的地方,她昏過去了,竟然沒有人喚她醒來,也沒人送她回家。
對啊,她汙蔑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深受百姓愛戴的太子,怎麼會有人願意搭手幫她,孫霞薇恍然大悟。
孫霞薇極目望去,三三兩兩行人,都刻意躲著登聞鼓,為什麼她的娘親,她的弟弟不來接她?她明明有親人,為何也置她不顧。
以前孫霞薇湊熱鬨看過登聞鼓外行刑,那些被棍責之人的親屬站在人群最極端,哭得悲痛欲絕,第一時間接住行刑完畢的人。
用錦袍裹住那人,喂著紅糖水,噓寒問暖。而如今,她什麼都沒有。
孫霞薇眉睫輕顫,想起身,拄拄胳膊,卻撲騰一下,整個人摔在地上,臉朝地正正趴在地上。
身後切膚的痛,麵上也疼,鼻子酸痛要掉了,脊背痛得抬不起來,孫霞薇痛得齜牙咧嘴,她雙手抓在地上,簌簌落淚,不敢睜眼。
以後,她要怎麼見人,怎麼嫁人!
萬籟俱寂,沒人,孫霞薇想慢慢睜開眼睛。
倏而,淅淅索索的聲音,一隻狗湊過來,孫霞薇身子一僵,整個人呼吸停滯,不敢動。
溫涼的鼻翼嗅到孫霞薇身上的血腥,伸出舌頭舔著她身後上的血汙,哈嗤哈嗤。
粗熱的呼吸帶著臭味,轉來孫霞薇的麵頰,孫霞薇瑟瑟發抖。
“大黃,過來。”有人冷喝。
那隻狗,舔了一口孫霞薇的麵頰,將血珠卷入口中,戀戀不舍離去,孫霞薇戰戰兢兢睜開眼睛,終於趴在地上崩潰得捂臉哇哇大哭。
“為什麼!憑什麼!”孫霞薇痛哭流涕,捶著地麵歇斯底裡得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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