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契合標準(1 / 2)

天色晦暗,無星無月,風聲嘯嘯,暴雨如注。

雲巧端了一盆銀絲碳,輕手輕腳進入內室,將碳盆放在拔步床三尺處。

一起身,冷氣嗖嗖,雲巧拉了拉肩膀披著的外衫,三兩步到支摘窗前,窗縫摸了摸,確定窗戶閉合。

暴雨打在支摘窗上,像是一顆顆黃豆大小的石子砸在床上,落在地下,雨嘩啦啦得響,樹影搖曳,沙沙作響。

雲巧搓了搓手,嘴裡哈出的氣是白霧,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

雲巧躡手躡腳走到床前,撩開床幔,想為沈筠曦掖掖錦被,卻看到沈筠曦沈筠曦雙目睜著雙目。

“姑娘,可是奴婢吵醒了你?”

雲巧忙小聲問道。

沈筠曦目光從帳頂的翠蔓金芙蓉上收回,翹睫顫了一下,睇了眼雲巧,又轉回視線,輕聲回複:

“不是。”

她的聲音很輕,卻沙啞,又帶著一絲哭腔。

雲巧聽得一驚,忙借著炭盆的火光看沈筠曦,果真看見沈筠曦兩個眼睛紅得像桃子一樣,杏瞳中水光瀲灩。

雲巧愧疚,窗外風聲雨聲,嘩啦啦得白噪音,她在外間,壓根沒聽見沈筠曦的啜泣聲。

雲巧忙轉身去小幾倒了一杯溫水,步至床前遞給沈筠曦:“姑娘,喝口熱水。”

沈筠曦手裡捧著茶盞,溫熱的溫度透過水杯滲到她的手心,她冰涼、有些僵硬的手終於有了些溫度。

雲巧從檀木衣櫃中抱出一床蠶絲被搭在沈筠曦錦被上,又轉身準備了一個熨燙的湯婆子塞到沈筠曦的被窩裡。

等雲巧忙完,見沈筠曦捧著杯盞,眼簾低垂,她纖翹的眉睫上掛著晶瑩圓潤的淚珠,被氤氳的熱氣繚繞,淚珠落入杯盞中。

清澈的茶盅漾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炭盆中靜靜的燃燒,偶爾碳心爆燃,噗呲一聲火花聲。

零星的火光照在沈筠曦的麵上,在幽寂的黑暗中,她靡顏膩理的雪肌白的發光,像滄海的月明珠,盈盈潤澤,美得驚心動魄,一對盈盈秋瞳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瀲灩含情,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雲巧收回驚豔的目光,朝窗外睇了一眼,想了想,小聲稟報道:

“姑娘,太子殿下還在大門外。”

沈筠曦手倏得一緊,按在杯盞壁上的指腹繃得發白,細膩如玉的手背隱隱閃現著青色的血管。

“雲巧,你覺得我該原諒他嗎?”

沈筠曦凝睇雲巧,一對水泠泠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凝視雲巧,瞳仁微顫。

雲巧看著沈筠曦閃著晶瑩淚光的眸子,心揪得發痛,腦海裡浮現出在正廳門外聽到蕭鈞煜講的故事,更是一下子紅了眼圈。

雲巧蹙了蹙鼻翼,強忍著鼻腔中的酸澀,扁了扁嘴巴,小聲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隻想姑娘過得開心,姑娘喜歡便原諒太子殿下,姑娘不喜歡了,那就是太子殿下在外跪個三天三夜也沒用。”

“可是雲巧,經曆得多了,感情也變得複雜,根本不是一句喜歡不喜歡可以概括得了得。”

沈筠曦說著,淚珠如雨下,一滴一滴從墜在杯盞中,啪嗒啪嗒,合著窗外的雨聲,在杯盞中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雲巧點頭,她自幼陪沈筠曦長大,她又怎麼不知曉以前沈筠曦對蕭鈞煜的喜愛。

那是一見鐘情,卻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惦記和全心全意付出。

沈筠曦性子明媚喜動不喜靜,卻為了給蕭鈞煜,耐著性子一坐幾個時辰,給太子殿下繡帕子、做袍子、誦詩書,苦心研究太子殿下的喜好,絞儘腦汁、不辭辛苦去尋太子殿下可能喜歡的東西。

雲巧本以為這邊是全部,卻原來沈筠曦在她不知道的前世,為蕭鈞煜做得更多。

那些真摯的愛又怎會一夕之間消失殆儘,可人非聖賢,受了委屈和傷害後,如何不怨,如何心平氣和?

若說蕭鈞煜自始至終不喜歡沈筠曦便罷了,可是,明明兩人相愛,卻也讓沈筠曦受儘委屈,最後一屍兩命。雲巧想一想,便淚流滿麵,心裡憋得痛。

“姑娘,想哭就哭出來。”

雲巧接過沈筠曦手中的杯盞,輕輕撫摸沈筠曦的脊背。

沈筠曦瞬間繃不住,抱住雲巧的後背,大聲痛哭。

豆大的雨點敲擊著窗欞、屋簷和青石板,嘩啦啦的聲音中,依舊能聽到鋪天蓋地的風聲,窗外樹影瘋狂在雨中搖曳。

驀得,一道閃電將寢房照耀得明亮,緊接著一聲山崩地裂的雷聲,響徹雲霄。

沈筠曦抱住雲巧,麵頰貼在雲巧的肩頭低低啜泣,身體不由得瑟瑟發抖,聲音在疾風驟雨中顯得支離而脆弱:

“雲巧,重生後,我以為自己和他兩不虧欠,可原來還是我欠了他的,重生也是他求來的。”

沈筠曦今日隻聽了一半,根本不敢聽細節,她怕她聽了後會對蕭鈞煜更愧疚。

可這逆天改命的事情,隻稍稍一想,也知蕭鈞煜付出了常人不可及的代價。

“姑娘,你不必愧疚,正如你為太子殿下付出的,太子殿下做得這一切都是自願的。”

雲巧手一下又一下撫著沈筠曦瘦削的脊背,小聲安慰。

沈筠曦胸腔微震,抬抬抬起淚眸,唇角扯出一抹自嘲,聲音幾不可聞:

“對啊,自願的,所以我們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彆人。”

沈筠曦也聽到了沈父的質問,對啊,明明一句話可以說開的事情,她非要秉著一口氣,就是不願意主動和蕭鈞煜提及這個話題。

其實,她怎麼會沒提?

她被曝未婚先育時,主動致信蕭鈞煜相見,她當麵懇求蕭鈞煜娶她,質問蕭鈞煜自己懷了孩子怎麼嫁給彆人,這難道不是說?

在東宮時,蕭鈞煜和她道孫霞薇是他的救命之恩,要娶孫霞薇為側妃,她氣得和蕭鈞煜甩臉色,怒問蕭鈞煜“同樣是救命之恩,難道太子殿下的命還有三六九等之分?”,這難道不算說?

她還要怎麼說!

她以為蕭鈞煜知道的。

日後的相處中,她如何啟唇,與蕭鈞煜反複提及救命之恩和如何救他的細節?

難以啟齒的不是未婚先育或是舍了清白救了蕭鈞煜,其實也不是挾恩圖報,而是,她的自尊,她舍不下臉,反複得挾恩圖報啊……

所以,一切是她自願的,她咎由自取。

而蕭鈞煜貴為一國儲君,克己複禮,端方矜持,皎皎若明月高懸,訥於言敏於行。

上世,即使蕭鈞煜為她偷偷畫了幾百幅的肖像畫,將象征大盛皇後身份的手鐲親自給她戴上,不顧滿朝文武阻攔、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得籌備迎娶她的太子妃大典,卻自始至終,沒有親口對她說一句“喜歡”。

所以,她死後,蕭鈞煜痛不欲生,也是咎由自取。

“都是咎由自取。”

沈筠曦的聲音如訴如泣,密睫掛著圓潤的淚珠,神色有些恍惚。

……

沈府門外,簷角掛著的八角燈早已被風吹滅,燈籠在雨幕中不停得搖擺。

蕭鈞煜一襲雪白錦袍在白茫茫的雨霧中如同鬼魅,他佇立在門簷下,脊背一如既往的筆直如青鬆。

冷風卷著黃豆大小的暴雨砸在他麵上,他眼睛眨也沒眨,隻定定得望著漆黑如墨的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