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2)

八月十五於漢族人而言有著特殊的意義。

自唐時起,這個日子便成為了全民節日,過了南北宋兩朝,中秋節全家團聚的設定也在廣大文人的詩詞誦詠之下得到了公認。

尋常百姓在這日圍著桌子邊賞月邊閒話家常的生活對天下最尊貴的那一家來說卻是奢侈的,這一日照常是他們的“工作日”。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日的主角是宮裡的女性,男兒郎可以各回各家愛乾嘛乾嘛。

國之大事在戎與祭,祭祀這件事無論在哪個王朝都是重中之重,甚至於在周禮時期祭祀還分了三六九等,日月天地隻能由帝王進行祭祀,諸侯王隻允許祭祀山川河流神,普通人更是隻能祭拜先祖。

即便是兩千餘年後的現在,周王室早已作古,天下的主人也代代更迭,天地日月的祭祀依然是帝王家的專屬,尋常人隻能“拜”,不能“祭”。

在所有的祭祀典禮中,唯有祭月典禮是由王室最尊貴的女性執禮。

在距離芒布路千裡之外的應天府內,大明王朝的女主人正在為這下半年最重要的祭祀儀式做準備。

她是朱元璋的發妻馬氏,這位同樣出身平凡的女子是洪武帝的賢內助,也是他最堅定的後背、最可靠的戰友。

然而,自從進入洪武八年後,馬皇後的身體便漸漸有些不好,為了安心靜養,她將大部分的庶務交給了兒媳太子妃常氏。

常氏是開平王常遇春的長女,常遇春是洪武帝最信任的左右手之一,其英勇善戰,從追隨朱元璋開始,一直到四十歲北伐時積勞成疾,一生未嘗敗績。

作為他的長女,常氏在幼時也經曆了不少顛沛和危險,因而,雖是女兒身,但她性格堅毅果敢,小小年紀便入了馬皇後的眼。待到常小姑娘剛剛及笄,這對夫妻就搶在一乾人之前上了老部下的家門,硬是將姑娘定給了自家兒子。

太子朱標和常氏成婚後也頗為恩愛,兩人很快就讓老朱家抱上了大胖孫子,而且常氏做事利落,建國初年規矩也不多,在馬皇後托付後,她也很快便對宮務上手了起來,著實讓馬皇後過了段飴含抱孫的輕快時光。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洪武十一年的年末,太子妃常氏在第二次生產時傷了身體,為了不讓自己的次子背負上克母之名,常氏硬生生熬了兩日,這才在痛苦和疲憊中闔了眼。

太子妃殞,馬皇後自然不得不重新出山。然而,不知是因為太子妃之位誘惑太大還是有心人的謀算,儘管常氏留下了皇位的正統繼承人,但太子的後院還是在太子替父巡遊之際接連出事,甚至牽累到了當時養在宮中的兩位小皇孫身上。

見著接連受創的長子那憔悴悲傷的模樣,馬皇後頓時被激怒了。

這位自登上後位便以仁善慈和形象出現的皇後娘娘展現出了其非凡的手段和魄力,憤怒和悲傷反而為她逐去病痛,她以雷霆之勢清掃了皇宮和皇子的後院。隻是,此舉雖然拔出了不少潛藏極深的釘子,但逝去的生命卻終究已無法挽回。

一場大火帶走了大明王朝名正言順的兩位三代繼承人。雖然為了政局考慮,這個消息被掩蓋了下來,但尚未完工的皇家陵園中卻已經悄悄住進了兩個小棺槨。

想到那兩個躺在太子妃墳塚邊上的無名塚,想到先後經曆喪妻喪子之苦的長子那痛苦的哀嚎與悲泣,想到丈夫一夕之間染上霜色的鬢發,馬皇後捏著團扇的手便不由攥緊。

披著月光,她領著諸命婦衝著月神的牌位盈盈拜下。

還不是時候,她告訴自己,這次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都在告訴她——現在遠未到能夠鬆懈安心的時候。

北邊的戰鬥、民間的殘元勢力、臣子間的暗潮浮動,所有的外朝都會影響到宮內的平穩。

現在的結果正是因為她的大意。

她必須撐下去,為了她的孩子,也為了這個家,她必須撐下去。

身著皇後翟衣,頭戴九龍四鳳冠,手持玉圭的女子在月色間麵白若紙,一雙眼眸卻透著堅毅。

仁慈的月神啊,請原諒我出於私心向您祈求,信女想要祈求更多的時間,不是為了自己,隻是,為了守住這個家,守住她丈夫和兒子的最後一塊淨土。

就在宮中大樂悠揚之時,這座尚未完全竣工的大明皇宮的男主人卻悄然前往了潁川侯傅友德的府邸。

這位已過耳順之年的大明皇帝揮開內侍的攙扶,輕鬆跳下馬車,隨後步履不停,直直步入聽聞通傳正緩緩打開的大門之中。

他走得太急,人進入的時候潁川侯家的大門甚至還隻開了一半,就連潁川侯本人都還沒完全做好奉迎之禮。

朱元璋伸手將尚未完全拜倒的傅友德拉了起來,拍了拍這位心腹愛將的手,麵上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他大步向前,顯然對於這位臣子的府邸極其熟悉:“添錫現在怎麼樣?”

“吃了藥,已經先睡下了。”傅友德不久前剛從北麵的戰場上回來,身上的殺伐之氣尚未退去,然而這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此刻眼眶微紅,眼底更是青黑一片,疲色儘顯。

朱元璋很能體諒他此刻的心情,當他看到東廂房躺在床榻之上的青年的模樣時也露出了一臉不忍之色。

床榻上的青年那原本端正的眉眼此刻瘦脫了形,宛若一具骷顱,臉頰上還多了一條幾乎貫穿了全臉的猙獰鞭痕,即便現在閉著眼,但青年眉宇間的褶皺卻久久不鬆,顯然,疼痛令他睡得並不安穩。

除了這些之外……朱元璋眉頭一皺,快步上前輕輕掀開了床上的被褥,雙目頓時怒瞠。顧及到床上的病人,他指著床上的人低嗬道:“這,為何將人綁起?”

就在這條在這個季節來看過於厚重的被褥之下,床上青年的四肢被麻繩與軟布牢牢固定在了床板上,動彈不得,這個姿勢顯然也是他睡得不安穩的原因之一。

“陛下!”一直默默側立在旁的太醫院的陳院判快步上前,拱手解釋,“傅小郎受了刑,手足均有骨傷,現已重新接上。隻是長骨之時痛癢難忍,為防骨頭長歪,這才將人捆綁,這也是傅小郎自己的意思。”

聽說是當事人的意思,洪武帝不由默然,他輕手輕腳給病人蓋上了被褥,眉頭卻是皺得死緊。

隻見他大手一點,便轉身走出了這間充盈著藥味的內室。被人點中的陳院判十分自覺得緊隨而去。

似乎是擔心驚擾病人,出了房門後洪武帝還特地多走了幾步,這才極其關心地詢問起了病人情況,隻是他越聽陳院判所言眉頭皺得越緊,尤其在聽說青年的腳筋曾被挑斷後更是急急插言問道:“日後可會留下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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