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1 / 2)

若要說起讀書人之間存在的天然盟友關係, 首當其衝的便是同年,而其中尤以鄉試同榜者關係最佳。

為何?

首先,在科舉必須在戶籍所在地的時代,能夠參加同一地的考試便證明彼此定然是同鄉。

在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的孤獨感是沒有離開家鄉的人難以體會的。而在這種時候遇到使用同樣語言、有著同樣飲食文化、生活文化的人自然彆提有多親切了, 抱團自是理所當然的。

且同鄉關係又是同榜之人, 必然也是一起進京趕考的同伴。在這個行路全靠車馬步行的時代, 趕考路上很難一帆風順, 如此境況之下彼此扶持彼此照顧, 感情自是比旁人更深上幾分。

因此在鄉試揭榜之後, 木白便與另外兩人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個共進退的小團體。

或許是運氣使然,雲南府即將進京趕考的三名考生均是年輕人。年紀最小的不必提, 木白的年齡放眼全國都是令人側目的, 文武均是第一的成績更是傲視群雄。

其次是一個名叫阿初阿土的納西族少年,今年剛過十八,是個有著靦腆笑容的大男孩。

納西族的取名方式比較特殊, 他們會以父親的名字作為自己的姓氏, 所以阿初阿土的名字其實是阿土, 阿初是他父親的名字。

阿土是麗江納西族首領阿甲阿得的嫡長孫, 他的爺爺是元朝封的麗江宣撫司副使,由於這位前瞻性頗強的爺爺在傅友德和沐英攻打麗江前主動歸附, 作為嘉獎, 其家族和財產均得到了保留,所以, 這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富N代官N代來著。

雖然身份顯赫,但阿土其實是個和他的名字一樣樸實的少年。和跟隨先生學習的木白不同,阿土的文化課完全是出於自己的愛好,他自小便為漢人文化著迷, 他的父親和祖父亦是樂於讓他接受多元化教育。

因此,當雲南開鄉試之時,這個少年便在家人的鼓勵下來參加了考試,然後他就遇到了自出生後的最大打擊——輸給了一個年齡隻有他一半的小孩。

為此,阿土少年其實在人後非常鬱悶,不過在此後的武舉時他發現這個小孩特彆能打,甚至還在比試中贏了年紀最大的哈拉提之後他就不鬱悶了。

人嘛,總是能在對比中獲得快樂=w=

年紀最大的哈拉提身份也最簡單,他是芒布路本地的牧民,父母早亡,被同族拉扯大。

這個二十二歲的青年會來參加考試完全是看中了芒布路的獎品——他需要那袋海鹽給家人治病。

所以,在參加完鄉試,滿足了領取獎品的條件後,哈拉提本是想要放棄進京的。這一決定他並沒有告訴任何人。但當看到木白在得知他的族人患了大脖子病,主動請來陪考的爾呷回芒布路時順帶將自己的那份海鹽一並交給哈拉提的族人後,他改變了主意。

對著新認識的好兄弟,哈拉提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會照顧好木白,既然木白打算進京,那他一定要陪著一起照顧。

“以後他就是我哈拉提的親弟弟!誰敢欺負你就要從我身上跨過去!”

……其實就自理能力和武力值來說,還真不好說誰更強一些。不過算了,有誰會嫌照顧師弟的人少呢。爾呷的眼神微微一飄,隨後滿臉信任地握住了哈拉提的手,將親愛的小師弟交給了他。

而在背後,爾呷則是攬著小師弟的肩膀碎碎念叮囑了好些注意事項,尤其是再三叮囑小師弟一定要三思後行,彆頭腦一熱去做冒險的事,直說得木白舉手投降表示自己一定謹慎行事才罷休。

在秋末出雲南去應天有兩條通道,一個是北上入蜀,然後通過古蜀道前往古都長安,再由西向東進發,經洛陽、商丘,過中都鳳陽入應天。

另一條便是走貴州入湖廣武陵、渡洞庭湖,沿揚子江一路西行入京師。

兩條路最大的差異便是一個走陸路,一個走水路,就距離來說水路更近,但對於生活在內陸地區的雲南人而言……

在船上搖個幾十天想想就很嚇人有木有?!而且三人都不會遊水,對於旱鴨子們來說乘船什麼的真是太沒有安全感了,他們寧可在馬上顛簸幾個月。

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一輩子說不定就隻能出一次遠門的時代,能夠以應屆考生BUFF加持的狀態下出行可是極其難得的,此時他們的戶籍冊和路引簡直是泛著金光的,到哪哪都能進,不趁著這個機會玩個夠本怎麼可以!

北線經過的那可都是曆史名城和熱門旅遊景點啊!十三朝古都的西安、洛陽,六朝古都商丘,龍門石窟、漢朝皇陵,還有大明的龍興之地,隻要稍微繞一點路就可以都看個遍,是不是想想就很讓人激動?

漢文化愛好者阿土少年傾力推薦這條路線,哈拉提對此倒沒什麼意見,但是木白看了看阿土畫出的路線圖,提醒道:“冬季走北路很冷,還會遇到封凍和降雪,途中可能會被耽誤。”

對此,阿土這個自幼便生長在麗江最舒適宜人的平原地帶的南方人歪了歪腦袋,麵上露出了對大雪飄飄的北方的期待。

行吧,既然他這麼想接受寒冷的毒打的話……

生長在高原雪線地帶的木白和哈拉提都露出了一種看弟弟的眼神。出於良心,木白真誠勸告他還是準備些厚實衣服和炭火,如果來得及的話不妨準備些保暖的皮衣。

“不至於吧?我身體很好的,冬天我都是直接下河洗澡的。”阿初阿土有些半信半疑。正如夏蟲不可語冰,很顯然,你永遠沒辦法和一個生活在四季如春從來沒見過雪線的人解釋“寒冷”是一種怎麼樣的體驗。

不過,雖然阿土此人帶著些南方人特有的天真,但他們家的管家還是見過世麵的。這點從他給阿土準備的出行隨身行李中塞了數量可觀的皮衣就可證明。

除了皮衣外,他還順帶給木白和哈拉提都捎帶了一條填充了木棉絮的厚褥子。

木棉是當地的一種常見觀賞植物,這種植物的花朵豔麗,開花時間又是在大部分植物都在休眠的冬春之季,除了美觀外還能入藥,因此很受當地人的喜愛。

木棉花的果實成熟後會被一層絮狀纖維包裹住,這種纖維蓬鬆柔軟,但彈性很差,放在被褥裡可以輕易被壓實,是很優秀的填充物。

但也因為彈性差這個特性,當它用作保暖物的時候便有些雞肋,每次使用的時候都必須想辦法把它抖蓬鬆,否則保暖性會降低很多。所以,在主產地,它隻是窮人們用來禦寒的原材料,和北方的蘆花地位相當。

直到海南之島的黎人用木棉織布的手法傳入內地,木棉才一舉翻身,成了一種極其重要的經濟作物,在元朝時更被當做桑蠶的補充經濟產物而推廣種植到了全國普及的程度。

但值得一提的是,這些年北麵的大明似乎又找到了一種和木棉花類似但纖維和彈性更為優越的農作物,不過那種作物不是長在樹上,而是在田裡,名曰棉花。

用棉花織出的布料比木棉花織出的布料更加柔軟,富有彈性且更好染色,在大明皇帝的推廣之下,現在大有追趕蠶絲成為了北地主要的穿、染布料的趨勢。

不過,對於地處北元統治下的雲南人們來說,這種布料隻在傳說中,如今雲南最保暖的寢具除了用蠶絲做成的蠶絲被外,就數這種用木棉製成的被褥了。

前者是傳說中的存在,就算是在產蠶絲的秀芒村也沒誰能奢侈到用蠶繭做蠶絲被的程度,所以能夠收到這樣的木棉被已經是相當奢侈的禮物了。

木白和哈拉提都向納西族的總管表達了謝意,那位一臉慈祥的老人則是客氣表示大家出去代表的都是我們雲南的臉麵,你好我好才能大家好,一番話說得三個少年熱血沸騰,就差歃血為盟當場結拜做兄弟啦。

其實,阿土作為家族的未來二代繼承人的參與此次大明科考,考不考得過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其政治意義。

阿土的家族剛剛向大明投誠,家族的繼承人在此刻主動學習大明文化,參與大明科舉,自然表示了其政治傾向。

所以,即便阿土考不過,出於安撫因素,他基本也會被特殊照顧安排到國子監就學,沒意外的話,以後還能捧一個鐵飯碗回來當土官。

不過,總管並沒有將這點告訴阿土的意思。

年輕人嘛,能夠無知無覺靠著自己奮鬥的那段歲月,比起黃金都要珍貴,若是能結識幾個誌同道合的友人,那更是一輩子的重要財富。

老人家看著三個年輕人嘻嘻哈哈為了出行做準備的模樣,笑得慈祥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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