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來自監正懷疑的視線,木白不由自主得挺了挺胸,關於小姑娘的名字他倆可是商討了好久,因為彼此互不相讓,最後才由抓鬮決定。伍金可是小姑娘自己抓出來的名字。
這名字寓意多好啊,伍金可不就是五金,寓意為金銀銅鐵錫五種金屬,一個名字有五種金屬,多富貴吉祥的名字啊!
在取名之後木白自己都覺得這名字好聽,並且還生出了點小懊惱,可憐他剛“出生”時候沒文化,否則就用這個名字了。
可惜名字對於妖怪來說就是很重要的一道約束,是對自身最早的一份認知,一般非重要情況下不會更改,否則他就悄悄改名啦!
因為木白的遺憾和羨慕過於真情實感,到最後就連小姑娘都產生了點對自己審美的懷疑。
難道,難道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也很有寓意?難道是她的審美出了問題?可是,可是她是係統的造物,理論來說各方麵的素質都極高的,就連鑒賞和審美都有一定的造詣,這可是初始設定,隻要任務者不刪除的話應該不會改變的啊啊啊!
瞳孔地震!
但當這位陷入自我懷疑的係統造物被馬皇後捏著手叫出她的閨名時,伍金頓時感覺到了這個名字的重量。
“小金呀,好姑娘……”消瘦蒼白的婦人虛弱得抬起手,將少女那同一般貴女全然不同,略顯粗糙的小手握住。
她麵上是看得出的虛弱,鬢邊也早已染上了塵霜,握著她的手也依然有力溫暖,隻指尖透著點涼意,指甲更是透著灰敗之氣,這些無一不是透露著她正在經曆一場生死考驗。
但就算如此,她的一雙黑眸卻依然明亮又堅定,全然不因緩步而來的死亡陰影而有絲毫的暗淡。
儘管此刻因為病魔而讓她的身體變得孱弱,但她的個人意誌卻依然十分強大——這是自然的,沒看到就連大明的開國皇帝,看似無所不能的朱元璋也隻能在發妻的堅持下和禦醫一起縮在一旁,不敢有絲毫違背嗎。
“小金呀,”馬皇後的語速很慢,一方麵是她此刻氣息不穩,另一方麵也是她知曉麵前的姑娘是當真不會大明的官話,放慢語速也是為了照顧這個才學不久的少女,“我是英兒的奶奶,你喚我一聲奶奶,可好?”
伍金沒有猶豫,在聽懂馬皇後說了什麼後立刻開口,一句脆生生又帶著點異域音調的奶奶讓馬皇後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顏:“奶奶很高興見到你,也很抱歉,若不是奶奶,你本可有一場盛大的婚禮,不,彆說你不在乎,奶奶也是從你那時候走來的,奶奶知道,那一日對一個姑娘來說有多重要,所以這句歉,奶奶要道,你也要收著。”
“不,奶奶,”小姑娘聞言有些著急,她張張嘴,幾個大家十分陌生的音節泄了出來,顯然她一時情急之下無法用剛學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情緒,正想比劃,她就看到自己的委托人向這兒靠近,連忙回頭向著殿外看了過去。
就在她回頭的刹那,木白正掀簾進入,為了不讓外來人身上的寒氣侵擾到馬皇後,洪武帝下令在坤寧宮的前殿和內室之間張開了數道網簾,每個小隔間都燃有火盆,任誰一路走進來身上都會是暖烘烘的,這樣走一遭效果很好,就是耗費時間,木白剛走了兩步,就聽到殿內來自小姑娘的一聲叫喚。
他一愣,忙加急走了兩步,走到最內室還沒來得及請安,就被小姑娘拽住了衣袖讓他做翻譯。
少女顯然是有些著急,語速極快,加上思維跳躍,彆說外人,就連木白都不由愣了愣,片刻後他笑了,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後他大跨步走到床邊,在他家爺爺緊迫逼人的目光中笑著道:“皇祖母,您同小金說什麼了?小金讓我同您說,隻要是能嫁給喜愛的人,便是穿著破舊衣裳,住在破風漏雨的屋子裡,吃著帶有黴味的菜肴,也都是感覺到十分滿足和快樂的,其餘的那些金銀珠寶、珠串首飾都是外來的東西,隻能錦上添花,卻完全不是根本。”
馬皇後微微一愣,眸光柔軟得回握住孫子的手,笑著搖搖頭:“也沒說什麼,安心,她是你選定的人,皇祖母不會欺負她的。”頓了頓,她有感歎道:“哎呀,倒是我著相了,明明當年我同小金兒的想法是一樣的。”
說罷,她微微偏頭,看向了一直待在一旁做布景板的男人。
朱元璋聞言眉宇間透出幾分愣怔,似乎是回到了昔日自己還未發跡時候同發妻同甘共苦的歲月,但隨即他很快控訴道:“那你都不聽我的!你讓孫子來評評理,太醫院都說了這次的藥很有效果,能把你治好,你說你為什麼不吃?”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馬皇後的聲音溫柔又堅定:“重八,我壽數到了,我已經看到咱們那些乾兒子來接我的身影啦,就彆費工夫了,沒用的。”
“你,你都沒吃怎麼就知道沒用。”朱元璋氣極,一邊氣他還讓人把坤寧宮的大門給關上,順便盯著門口什麼都沒有的位置一頓臭罵,“誰讓你們這些臭小子來的?你們老子我還沒死呢,讓你們娘多留一些時間陪陪咱不行嗎?你們這些小子早早就下去讓咱白發送黑發已經夠不孝的了,怎麼滴,現在還讓你爹我做鰥夫啊!我,我拿鞭子抽你們,彆以為你們死了我就抽不到了你們這群臭小子!”
“重八。”馬皇後柔軟又堅定的聲音止住了洪武帝掏鞭子的手,片刻後這位帝王緩緩回過身來,一向威嚴霸氣的朱元璋在這一刻居然顯得有些委屈:“媳婦,咱能不能再試一試,就再試一試,你看啊,你孫媳婦也不會宮事,而且你說我一個長輩,讓小輩管也不太好。”
“那就讓小八小九管。”馬皇後輕聲道:“小金兒看著就聰明,肯定能很快就上手,而且我當年不也什麼都不會,多做做就會了。”
洪武帝張張嘴,突然一扭頭看向木白:“英兒,你說,你媳婦是不是很笨?是不是學東西很慢?”
木白看了看兩位長輩,吸了口氣闖入戰場道:“皇祖母,孫兒這次回來帶了幾個東南的醫匠,我聽聞病分南北,太醫院的醫匠多為北派,您不如試試南派的藥,說不定就對症了呢。”
盯著自家爺爺驀然間熱烈起來的眼神,和奶奶不讚成的視線,木白想了想又補充道:“奶奶,爺爺之前答應孫兒了,無論醫匠治療效果如何,都不降罪。”
朱元璋頓時一噎,剛想反駁,對上發妻看過來的視線立刻猛烈點頭:“對,沒錯,不管怎麼樣咱都不降罪。”
最後兩個字他說得相當咬牙切齒,見發妻立刻露出了懷疑的視線,洪武帝又補充道:“不光不降罪,朕,朕還要獎賞他們,招募他們入太醫院,發工資,給他們出書,還,還有……”
他看了眼大孫子,搓了搓發癢的掌心,咬牙道:“要是他們真能將你治好了,朕就下令醫者出匠籍。”
在洪武二年明政府就曾經下令,“凡軍﹑民﹑醫﹑匠﹑陰陽諸戶﹐不許妄行變亂。”也就是說一人為醫,後代必須為醫,而匠戶雖然靠著自己的手藝過活,收入也比尋常的農戶多,但他們必須承擔自身的勞役,為大明官府每月免費打工幾日,十分的麻煩。
事實上從洪武十六年開始,他的大孫子就一力堅持以募代替役,並且想要廢除匠籍的繼承製,但出於管理需要每年洪武帝都要將其駁回。
而現在,為了發妻,洪武帝打算鬆手了,他有些疲憊又期待得看向孫子:“若他們真的能治好你皇祖母,朕便為醫者單獨立項,此後醫者不為匠,可自由傳承。”
雖然是這麼說,但洪武帝很清楚,這個口子一旦打開,必然意味著後續許多匠籍者提出抗議、申請乃至於改變他二十二年前定下的規矩,洪武帝最討厭自己定下的規矩被推翻,但他也清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了發妻,他決意如此。
他的妻,陪他一路從窮困走來,勞心勞力一日都不曾放鬆,也幾乎沒有過過舒心日子。
現在他好不容易可以將國家大事交給後輩,可以陪一陪他的妻子,妻子卻要先一步而去,這讓他怎麼甘心。
洪武帝咬了咬牙,握住了馬皇後的手,“英蓮,算我求你,再試一試,就算是為了我,再試一試可好?”
馬皇後抬眼看他,眸光極為複雜,“重八,我真的……”
“我知道你累了,我也知道你扛不動了,但是,”朱元璋咬了咬牙,低下頭湊在她耳邊道:“你這次扛過去了,我便把皇位交給太子,我和你一起回鳳陽,去宿州,一起去種田養牛,再把禦花園那些鴨子鵝子一起帶過去,到時候哪個臭小子惹我們生氣了,就把他們養的鵝子鴨子給吃掉。”
“我們一起春天賞花,夏天摸蓮蓬,秋天烤銀杏,冬天燒栗子,你眼睛不好,彆織布了,反正我們的衣服也夠穿,咱現在還沒老,還能爬樹,英蓮啊,算我求你,再試一下,好不好?”
不知是丈夫哀求的話語,還是那暢想中的田園美景實在太過美好,馬皇後用力閉了閉眼,將眼眸中丈夫的這幾日突然染上霜雪的發絲刻在眼底,最後半是歎息半是感慨得吐出了一個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