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篇外集(2 / 2)

這一整套造型精美價格昂貴又因為工期漫長存貨頗少的模型在如今的大明屬於絕對的奢侈品,放在家裡又彆致又有麵子,不光是應天府,就連異邦的旅客都有特地跑過來采購的。

哎,誰能想到這種慣會騙錢的玩具完全是因為他大哥為了鼓動玻璃銷量心念一動的結果,現在這些玩偶的價格都快要超過應天府的地價了,其中的帝俊殿下和異獸燭龍更是貴得連他這個當今的嫡親弟弟都快買不起的程度。

順帶一提,帝俊殿下的模型就放在他大哥的書房內,如果不是有玻璃櫃子隔著,它早就被每個進入武英殿的人用眼珠子摳下來了。

但木文殿下可以驕傲表示,他對山海經係列沒太大的興趣,畢竟現實中他就養了好多小動物,比起玩偶,活生生的毛茸茸自然更有擼頭。

但是他特彆想要這次新出的寶馬係列啊。

寶馬係列是以曆史中曾經出現過的名馬為原型,剛推出預告就吸引了大量的收藏家。

木文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之前他買了一尊霸王偶,之前總覺得他有些孤單,現在一想,霸王怎能無馬?

當下,木文就想要配個踏雲烏騅……但他被搶先了!

可惡,若非新品發布的那天他要上早朝,否則一定不會和烏騅馬擦身而過的。

嗚嗚嗚,不知道哪個殺天刀的搶在了他前頭,現在隻能等第二批發售了,為什麼工坊不接受預定啊可惡。

明明是他自家的產業啊!好氣哦。

咳咳,總而言之,玩具什麼的可不是小朋友獨屬的,所以他玩個竹蜻蜓算什麼?他阿兄也說過,男人,致死都是少年啊!

——雖然這麼想,但木文還是在小朋友們的矚目下崩住了臉皮,他這一舉動自然是引來了他大哥的揶揄。

畫舫一轉,入了稍顯僻靜的區域後木文向他哥發出了抗議,然後被三兩下鎮壓。

木文表示,自己生氣了,大哥不哄他他就不起來的那種生氣。

“幼不幼稚啊。”木白托腮,正想嘲笑弟弟,忽然一扭頭,看向頭頂即將經過的拱橋,那上頭一個皂衣小吏遠遠衝著他們拱手作揖,那正是方才被木文放出去探查鴨子情況的手下。

這件事本身並不複雜,也沒什麼牽扯,是以小吏的調查相當順利,但看著調查結果,就連他都有些無語。

這些鴨子的確是被人有意識放牧的,但並不是在如今這條遊船如雲的水道中,而是在隔壁主要用於貨物轉運的大河中。

其中緣故倒和木白也有幾分關係。

此前在疏浚秦淮河時,為了緩解民眾出行和貨運之間的衝突,秦淮河在繞城一段被分為了內外河,自此貨運一道便和民眾出行的河道完全分開。

為了民眾的安全,這條河流不光不允許種植荷花這類會影響船隻穿行的長莖植物,也不允許任何家養禽類進入,偶爾有水鳥被內河的肥魚吸引降落,都會有人將其驅趕,總之,在管理上可以說是非常嚴格了。

相比內河,在外河穿行的都是巨大貨輪對水文環境沒那麼高的需求,在管理上自然也沒那麼嚴格。

但就算沒人管,被大船反反複複“犁地”的外河也沒什麼植物動物生活——本來這種情況會一直保持下去。

如果沒有發生新皇登基的三年後大明的稅務改革的話。

在這次稅改中,大明由征物製改為了征錢製。

這次改革在很多人眼中都覺得相當沒必要,征物製度從稅務出現的那一天就開始了,一直到現在傳承了近兩千年,整套程序都已經相當成熟。

而且對於民眾來說,所產即所稅,繳納時候也方便,何必要多一道將貨物售賣後變成銀錢的程序呢?

當時木白堅持這項改革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這種納稅方法看似對民眾很方便,但正因為它經曆了漫長時間的操作,其中可鑽的空子,已經被人找遍了。”

這位曾經有著豐富納稅人經驗的新帝隨口便舉了幾個例子,譬如在糧稱上做手腳,或是對布匹的評定劃拉幾個等級,這些都是很尋常但很好用的小手段。

這種行為當然是被明令甚至於三番五次禁止的,但其動作隱蔽,抓捕監管都頗為不易,尤其是越是偏遠的地方越常見,禍害極深,已經成為地方稅務機構的一顆毒瘤。

而且征收實物不光給民眾增加了麻煩,對於朝廷亦然。

大明的征稅是將所有的糧食統一運往應天,登記核算後一一入庫,再由中央向地方發放糧食儲備。

這樣一整套流程費時費力,且不可避免得會出現糧食耗損,運輸過程中還難免會養肥了碩鼠,加上之前因為郭淮案的陰影,其實早在洪武帝當政的時候就想要進行稅務改革了。

但想要達到如今用征收貨幣替代征收實物的程度並沒有那麼容易,首要一點,就是要民間的商業活動足夠活躍,其次,老百姓願意接納這種方法,而最重要也是最困難的一點,便是要民間的貨幣足夠多。

華夏的銅礦儲量豐沛,但經過兩千多年的開采,淺層礦都已經被挖掘殆儘,時代的交接棒傳到洪武帝手上的時候,大明的銅礦僅有小貓三兩隻,建國前二十年的時候,宋朝的銅錢都還在市場上流通,可見其貨幣短缺程度。

洪武帝當然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在雲南歸入大明後,雲南的銅礦提供了一部分貨源,加上新入市場,公信力還比較充足的寶鈔,這勉強應付了大明初期的貨幣需求。

但在曆史上,因為洪武帝在沒有準備金的情況下濫發紙幣,加上沒有給寶鈔建立良好的流轉機製,市場選擇淘汰掉寶鈔這種沒有公信力的貨幣,其很快便遭遇到了貶值,並且在引起通貨膨脹前成為廢紙一張,但在這個結果發生之前,木白出現了。

感謝日本,感謝石見銀礦,感謝美洲的老鐵們!

有了好兄弟們的鼎力相助後,大明的貨幣成功順應時代從銅本位向銀本位轉移。

又因為儲備金以及重新建立起的兌換機製的緣故,大明人民對於通寶的接受度也越來越高了,恰巧,紙幣的存儲能力並不如金屬貨幣,所以在用錢方麵大明的民眾們也越來越想得開了,如今越來越發達的旅遊業便是其主要表現。

可就算如此,這份改革的交接棒也經曆三朝,一直傳到了身為孫子的木白手上,才算是真正完成。

順帶一提,在這次稅務改革中,木白還做了諸如降低了洪武帝對浙東地區的賦稅的壓製,徹底廢除了丁稅和役稅,調整商稅,將各項稅法簡化等等改動。為此,在那幾年大明行政班底經曆了若乾次財政險境。

多虧滿朝文武群心群力,加之大明年輕一代能頂事,國庫穩得住,這才讓明皇朝建立後一次最隱晦卻也是最危險的危機平安度過。

在稅改之後,政府回收銀錢,然後將現金發放到各地縣城,由地方自行購入糧食。

當然,為了保證國家的糧價平穩和政府調控能力不會被市場全權左右,大明政府還會持續從南邊各國購入稻米,反正放個一年風調雨順用不上的話還能拿去釀酒賣給北邊,總之是不會虧本的。

如今大明售出的酒水,可是整個東亞地區最受歡迎的珍饈,畢竟在這個時代,拿精米釀酒的奢侈行為也隻有真·財大氣粗的大明能夠做出了。

但不管是輸入還是輸出,應天府都是重要的中轉站。

“如今主要的穀物運輸載具都是麻布袋,糧食被塞入後會有工人將充糧口用麻線縫合,路途中護送人員也會隨身攜帶縫合針,以保證穀物不泄露,隻是……”

小吏咽了口唾沫,在當今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竭力保持聲音的平靜:“麻布的承載能力有限,運輸過程中又是袋袋疊加,難免出現袋子擠壓破裂。如果在岸上還能及時補救,但如果在船運過程中,隻能任由其灑落。”

於是重點來了,這些灑落的穀米便成了秦淮河中遊魚和鴨子的天然飼料。

“所以說……”木白將目光從這滿頭冷汗的小吏身上挪到了那些據說是跑錯了路,一路從外河鑽到內河來的迷路鴨上,表情很有幾分古怪:“這些鴨子,吃的都是朕的糧食?”

從結局上來說,的確是這樣的。

小吏在心中發出一串乾咳,但這句話他是真的不敢說啊!

糧食在運輸過程中有損耗是極其正常的事情,隻要不超過某個程度,都不算異常。

但是,但是這份損耗如果被當今親眼看到,那情況就不一樣啦!

被當著麵薅羊毛的感覺,就算是聖人也沒辦法接受的吧,何況當今還不是聖人呢。

“……文兒。”這聲呼喚沒太多的情緒,搞得木文心中反倒有些惴惴。

他小心翼翼得應了一句,就聽他家穩重可靠的大哥用平日裡慣常用來發號施令的嗓音道:“你去買幾隻鴨子回來,就那些吃稻米的。”

“……???”

吃魚的鴨子和吃穀物的鴨子有什麼區彆呢?

這些養在秦淮河外河中的鴨子為了討生活十分習慣在大船和波浪間來回,因此筋肉十分緊實,而穀物的滋養讓它們長出了厚厚的脂肪層。

這種微妙的口感如果使用尋常的烹飪手法的話便會顯得過於肥膩,且無法嘗出其中優點。

於是,一位知名不具的美食鑒賞家提出了一種全新的吃法。

那便脫胎於當地名產金陵板鴨的應天烤鴨。

一定要選擇在秦淮河外河上求食的鴨子,宰殺拔毛取其骨骼,填入香料,刷上糖水,再用炭火烘烤,厚厚的脂肪在炭火下完美保護嫩肉,在高溫下受美拉德反應的影響,在產生迷人的風味化合物的同時,讓鴨子表皮呈現出一種琥珀般的漂亮色澤。

這樣處理後的鴨子酥香迷人,肥而不膩,無論是蘸醬吃還是直接吃,都能讓人嘗到來自大明國都的堂皇熱情。

彆看“烤”這種烹飪方式最為古早,且毫無技術含量,但要烤得好吃,對原材料的要求可是相當的高。

首要一點,便是要烤物本身含有充沛的油脂,油的燃點比肉高,隻有油脂足夠豐沛,才能夠在燒烤過程中封住精肉,使其悶熟而不是直接接觸火焰而變得乾柴。

尋常散養的鴨子根本達不到這樣的目標,隻有以糧飼的才可,而其中更是以秦淮河上的麻鴨為其鼎冠。

久而久之,即便是在後來大明的運糧船隻經過升級很少再有漏糧情況,老應天府人依然迷信秦淮河鴨,他們認為沒有在秦淮河上浪裡船後走過一趟的鴨子,都不是正經鴨!

如果你是一個第一次來南京旅遊的遊客,那麼一定會被南京人吃鴨子的熱情驚到。

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一個南京人為了把一隻鴨子吃得乾乾淨淨有多努力,隻要走上街道,隨處可見的老鴨粉絲湯、鴨油燒餅、鹽水鴨、以及北京烤鴨的老前輩南京烤鴨都在熱情向你招手。

而這一切,一開始都因為一場六百年前的稅務改革。

時代變遷,鬥轉星移。

昔日繁盛的明皇朝已經將旗幟傳遞給了下一個朝代,但舌尖上的記憶卻留在了這片土地上。

自此以後,沒有一隻鴨子能從南京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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