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禮和方嵐的眼中,方宣早已是偉岸父親的角色。
“那荀夫子傳言有教無類,彆人的束脩都願受,為何不願受你的束脩?”
方宣皺起眉頭,麵色不太好看的看向方禮。
方禮沒有回話,而是低下腦袋,囁囁嚅嚅道:
“可能是我天資愚鈍,他瞧不上我吧......”
“放特娘的臭狗屁!你向來聰穎神慧,天生讀書的種,誰敢說你天資愚鈍?”
方宣罵了一聲,接著看向方嵐道:
“小嵐,你來說,到底是什麼原因!”
方禮連忙看向方嵐,拚命搖頭打眼色。
方嵐年紀幼小,卻是不通人情世故,憤憤不平道:
“那個老家夥,說二哥是潑皮的弟弟,是個小潑皮,不收潑皮當弟子,更不會引薦潑皮去參加府試,還說這有辱斯文,玷汙了他的名聲!更說那給的束脩之禮,是卑鄙手段得來的醃臢之物,收了臟手!二哥氣不過,當場就和那老家夥打了起來,要和他玩命,結果被那老家夥的護衛打了出來.......”
“小嵐,閉嘴!!!”
方禮一聲大吼,嚇得方嵐連連退後幾步。
“阿哥,不是這樣的,小嵐說的太誇張了,大不了我明天再去荀夫子那走一遭.....”
方禮擦了擦眼睛,滿臉堆笑的看向方宣。
方宣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掃帚的手,漸漸放了下來。
他低下頭能透過方禮的衣襟清晰看到,那隱藏在衣衫底下,身體上的淤青紅腫。
沉默半晌後。
“我知道了,這事不怪你。”方宣生硬的擠出一句話。
裡屋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僵硬。
“大哥,二哥,今天是冬至,可得吃餃子!”
方嵐這才回過味來,連忙從灶屋端出一直熱著的餃子,打起圓場。
“大哥,你快試試,這可是我和二哥一起包的餃子哩!”
方宣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餃子,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他不說話,方禮和方嵐也不敢作聲,紛紛低頭吃著餃子。
“阿哥。”
忽地,方禮看向方宣,眼睛一片通紅。
“怎麼了?還在想府試引薦的事?放心,平江縣不是隻有一個荀夫子能夠引薦,我再去找其他.....”
“不是。”
方禮搖了搖頭,定定的看著方宣,眼睛裡有淚光在打轉。
“阿哥,咱們家現在不愁吃穿了,生活慢慢好起來了,你不要再為了我們繼續拚命了好不好?咱們不去想什麼出人頭地,我隻想我們三個都平平安安的,每次晚上你不回來,我都和小嵐不敢睡,整夜提心吊膽,就怕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方禮聲音變得嘶啞哽咽,哪怕努力控製,但肩膀仍不斷顫動。
就在剛才,他看到方宣胸口上那縱橫交錯的新老傷疤,隻覺得一顆心宛若千刀萬剮般的抽痛。
他知道,阿哥從來不是什麼欺行霸市的潑皮無賴。
隻是當初爹娘走得早,街坊鄰裡見方家隻剩他們三個半大孩子,誰都來欺他們一腳!
甚至還有街上的潑皮,想把手伸向當時才不過五六歲的小妹。
那時候,是阿哥提著把柴刀,夜夜守在屋門口!
誰敢把手伸向方家,阿哥就剁了誰的手!
阿哥說隻有他夠凶夠狠,彆人才不敢欺負方家!
現在很多人都說他方禮,聰穎神慧,能夠三步成詩,五步提詞,是天生讀書的種子!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阿哥其實才是那個真正的讀書種子!
因為他啟蒙以及後麵所學的一切知識,都是阿哥教給他的!
燈火搖曳,方禮絮絮叨叨的說著。
直到方禮說完,紅著眼睛看向方宣。
方宣沉默了下來。
半晌後,他笑著揉了揉方禮的腦袋,隻是說出三個字:
“早點睡。”
話音落下,方宣起身,推門而出。
大雪飄搖而下,風霜如刮骨鋼刀。
籬笆圍成的院子裡。
一道高大身影,不斷將雙手插進燒的滾紅的細小鵝卵石當中。
嚓!
嚓!
嚓!!
方宣練功之聲,不絕於耳。
“阿哥......”
方禮沉默半晌後,眼中露出一抹堅定,同樣起身坐在了油燈前,翻起書頁認真研讀。
方嵐負責收拾著碗筷,替兩位哥哥用心清洗著衣物。
昏黃的燭光搖曳,將這一家三兄妹的背影輪廓,往後拉的細長輕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