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闖天皇寢殿，也就是源賴光才做得出來了。
其他人不是沒有這般的膽量, 就是沒有這般的能力, 就算膽量與能力皆有, 也未必看得上這個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職權的天皇。
去找天皇，還不如去找中宮, 找藤原道長，他們還能得到更多的利益。
所以，源賴光剛推開窗戶，天皇就已經問出了聲。
“是賴光嗎？”
天皇的聲音不大，帶著幾分虛弱的沙啞，但是相比較前幾天源賴光來看他的時候那昏睡的樣子, 顯然好了不知多少。
源賴光動作如行雲流水, 絲毫不覺得自己被天皇抓包有什麼問題。本來她也是來看天皇的。
“你怎麼還沒起身？那群陰陽師是不是沒好好給你治？”雖然源賴光知道陰陽寮的陰陽師們是絕對不敢敷衍了事的，但是這並不妨礙她表達不滿。
天皇病症遲遲不好，她作為天皇的叔叔, 難道還不能抱怨兩句？她都沒親自打上門去拎著人衣領子要求重新治療呢。
天皇聲音沙啞的笑了一聲。“你彆為難他們了, 他們也是儘力。人之壽命有定, 隻能說是到了我該去的時候了。”
源賴光撇了撇嘴，坐在了天皇的身側。“你才多大？還沒我大呢亂說話。”說著, 她從自己的懷裡扯出了一個本子，攤開在了天皇麵前。
“我病重，你難道還要我看公文不成？”天皇含著笑意問。
“我又不是那種魔鬼，好了，這是丹波國的楓葉。”源賴光從本子中拿出了一片還帶著些許潮濕, 柔韌的仿佛還帶著冷冰生命力的紅葉。
尋常的楓葉是葉紅如火，帶著些微金黃或是橙色，而丹波國的紅楓，卻好像是純粹熾烈的血凝固而成，也難怪有人說，丹波國的楓葉這麼紅，都是因為楓樹吸收了過路人的鮮血。
“好美的顏色。”天皇微微側頭，從眼角餘光看到了這即便是在昏暗的夜晚市內，都明亮的灼人眼球的顏色。
“是啊，我就覺得，這麼美的顏色，你不能看到就太可惜了，諾，這是我給你帶回來的。大江山的鬼王我沒殺，但是他們手下的妖怪或跑或死的也沒幾個了，勉強算是完成了你的交代吧。”
源賴光的聲音裡帶著些疲憊的感覺，“平安京還潛伏著更可怕的存在，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動手，我需要其他的力量，來保護你。大江山的那幾個領頭，還有土蜘蛛，都同意了在遇到這個家夥的時候出來幫我一把，算是勉強給未來的危險做個保障吧。”
天皇靜靜的聽著，聽源賴光以一個嗬欠作為結尾，才冷靜的指出了源賴光行為之中的漏洞。
“丹波國逃跑的妖怪，去了哪裡？你有想過嗎？”
“嗯，暫時不知道他們跑到了哪裡，我回來的時候留了一部分人搜尋這群目前喪家之犬一樣的小妖怪，但是不能更多了，現在京中是多事之秋，多一點力量就是對平安京的多一分保障。”
天皇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畢竟，人力有儘時，不能做到完美，就隻能作出取舍。
源賴光已經在天皇的身側打起了瞌睡，天皇也明白自己連續兩次，集中性的把人派出去，確實是讓她疲憊不堪，這會也沒有要求源賴光回去睡，而是安靜的聽著源賴光的呼吸。
這是他當初當成妹妹一樣養大的孩子。雖然賴光其實比他大，但是這不妨礙天皇這麼看賴光。他畢竟是從狹縫之中生長，心思要比賴光這個始終都被疼寵著長大的要深沉許多。
明明是個女子，卻以女子之身，假做男子，還做的比尋常男子都要好，作為天皇，其實是十分驕傲的。
但是，現在他也不知道還能保護這個妹妹多久。
門外的沿廊上，響起了輕柔的腳步聲。
宮中的女官都是訓練過的，腳步聲如果太大，會影響貴人的休憩，腳步聲太小，又有可能會讓貴人在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受到一定程度的驚嚇。
所有的女官，都是這種頻率，這種程度的腳步聲。
天皇沒有開口，但是他已經看到了障子門上，端著什麼東西轉過來的身影。
他伸手推了推，看起來已經熟睡的源賴光。
“天皇陛下，您該喝藥了。”女聲從障子門後麵傳過來，有些朦朧不清，像是一場噩夢。
天皇的聲音是虛弱的，但是說話的語調沒有絲毫弱氣。
“進來。”
女官跪坐著將障子門打開，從身側端起了托盤，即便沒有第二個人看著她，依然低著頭，恭謹的沒有看天皇躺在床鋪中的病弱模樣。
“這是您的藥，請。”不得不說，一個稱職的女官，大約就是她這樣的了，恰到好處的謙卑，恰到好處的柔順，所有的動作都給人無害而柔軟的感覺，卻又處處都妥帖而溫順。
天皇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即便就在女官的麵前，她也沒有抬頭去看天皇哪怕一眼。
“章子呢？”藤原章子，是天皇的中宮，也是那個傳聞中，給天皇頭頂添光加彩的那個。
“在伏見稻荷神社為您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