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葉底青梅(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5566 字 8個月前

他一頭說,一頭丟過一個飄忽的眼神來。話裡有戲謔的味道,星河卻深知道這欲揚先抑的慣例。

她不說話,他也沉默。宮燈透過回龍須的流蘇,投下斑斕的光點。他忽而一笑,“咱們認識多少年了?”

她斂神回話:“十年了。”

十年,白駒過隙,倏忽而至。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景,同樣年歲下,姑娘要比小子沉穩許多。那年他十二,冬至站在牆頭打雀兒,大雪紛揚,底下呼聲一片求他下來,他不願意,因為發現了這座皇城以前從來沒有展現過的婀娜。

再好的地方,人一多就變得世俗。他對宮廷的印象,以前一直停留在忙碌擁擠上。雖然並不真的擁擠,但人多也是事實。你去看,宮裡縱橫的長街和夾道,沒有一條是閒置的。宮裡的房子也一樣,進進出出,門庭從不冷落。白天要想讓那些宮人不走動絕無可能,一下雪,卻如做過一場徹底的清掃,把每個角落裡帶喘氣的活物都洗刷乾淨了。

天上大雪下得熱鬨又安靜,地上勾頭瓦當、彩畫紅牆,濃豔也濃豔得詩意浪漫。

廊廡那頭,幾個太監小跑過來,凍紅的鼻子不住吸溜,蝦著腰向上回稟:“太子爺,快彆玩兒鳥啦,皇後主子給你送來個大姑娘,可漂亮啦。”

他沒有理會,仰起臉,閉上眼睛,雪沫子落在臉上,能聽見消融的沙沙聲兒。

小太監不死心,不住聒噪:“爺、爺……您快瞧,人來啦。”

然後一個脆生生的嗓門響起來,說:“臣宿星河,奉旨伺候殿下飲食起居。”

好聽的嗓門漂亮的人,這些都尋常,不尋常的是她的名字。宿星河……名和姓連了個巧宗兒,格外有精巧的況味。

太子垂眼一顧,見她站在廊外,大冬天裡穿得不顯臃腫,一件茜紅棉紗小襖,頭上兩個髻子,各戴一枚荷葉蜻蜓的簪頭。以手加額向他行禮,拜下去,跪在了冰天雪地裡。

“你不上廊子底下去?”他皺了皺眉。

她一板一眼地回答:“主子冒著雪,臣沒有背風的道理。”

這麼一來倒叫人不好意思了。他躍下宮牆讓她起來,這會兒才看清她的臉,漂亮是真的漂亮,尤其那雙眼睛和名字應上了,出奇明亮,星星似的。

“大學士宿寓今是你什麼人?”

她俯首,“回主子話,是家父。”

所以一個府門裡出來的小姐,奉命照顧他的起居飲食,他覺得有點可笑——都是孩子,談什麼誰照顧誰,做做伴就完了。直到現在,他的想法還是沒有變,做做伴。不過她的誌向遠不在此,他自然是知道的。

拍拍膝頭,她重新依偎過來,可能閒得慌,問主子腿酸不酸,“臣給您捏捏?”

那就捏吧,小小的手,不似太監那樣咬著牙較著勁兒,一寸一寸下來,也有理所當然的溫情。

“後兒會親?”太子想起來,該問問下屬家事,這樣顯得比較禮賢下士。

她說是,“我已經八年沒見過我娘了。”

畢竟是有銜兒的女官,可以宮裡衙門兩頭跑,但絕不允許順道拐回家看看,這是規矩。

太子很體恤地提了個建議,“我把西池院借你吧,把你母親接到東宮來,吃個飯,說說體己話,用不著大老遠的回家。”

這麼為人著想的主子,還有什麼不足意兒呢。星河暗暗順了兩口氣,說是,“多謝主子。我娘頭前兒入宮伴過皇後娘娘,後來娘娘崩了,這麼多年,宮裡什麼樣都快忘了。”

太子嗯了聲,收回手道:“時候不早了,你去吧。明兒上朝你不必送我,把差事辦好是正經。”

她領命起身,把花冠和簪環都收拾起來,捧在手裡退了出去。

晚間值夜的人掀掀眼皮,重又耷拉下來。宿大人在殿下寢宮停留了有陣子,出門發髻散亂,已經不是頭一遭兒了,大夥見怪不怪。

星河氣定神閒,也不在乎那些宮人的看法。闔宮都知道宿星河和太子爺不清不楚,怕是早弄到床上去了。這臟名兒她擔了五六年,正因為這個,東宮那些司帳司寢才近不了太子身。

他不愛勾纏內廷,究竟為什麼,她不得而知。隻知道即便是縱著她在控戎司弄權,也不過彌補她名譽上的損失罷了。畢竟清清白白的姑娘讓人嚼舌根,不是什麼光鮮事兒。換個人,早鬨得一天星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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