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全說是,“中朝又有政務要商議,聽說內閣的人都沒散呢。您先前睡著,我沒進去叫您,西邊溫室宮裡有消息傳出來,說發作啦,要生。”
她腦子裡嗡地一聲,“是誰要生?”
德全說不知道,“橫豎就是有人要生了,這會兒宮門下鑰了,沒法子探到外頭的消息。主子爺那頭應當是知道的,太醫院肯定會往禦前報,等怹回來就知道是誰著床了。”
星河粗喘了口氣,“這麼快……下半晌還沒什麼動靜呢。”
德全說:“我是沒生過孩子,可我見過豬跑啊。我們鄉裡的娘們兒,生孩子說來就來。哪怕走在地頭上呢,肚子一疼躺下就能生。通常快的,像皇後那樣兒生過的,也就小半天功夫吧。可要是頭胎,那就說不好了,七八十來個時辰,都算快的。”
星河站在丹墀上向西眺望,宮牆太高,什麼都瞧不見。
靜下心來細想想,可能有些草木皆兵了。不管皇後出什麼幺蛾子,剛落地的毛娃娃,得長多少年的道行才能和太子比高下啊。就是怪叫人不忿的,皇後辦事忒不地道,原想著左昭儀野心大,換個老實頭兒給她尊榮,大家相安無事,沒想到最後養虎為患。真要懷著皇子,生下來也沒什麼,太子和他差著二十多歲,未必不疼愛這個幼弟。可問題出在皇後謊稱有孕上,這就說明她不會就此罷休,將來必定有更大的動作……
奇怪,星河忽然發覺有些無奈,她好像完全站在太子的立場看待這件事了。如果以她自己或是宿家的角度,看熱鬨不嫌事大,再添兩位皇子也沒什麼不好。
茵陳立在角門邊上叫她:“姐姐,尚衣局送朝服來了。”
她忙過去接應,上回的事她使大勁兒保住了魏姑姑,否則夜間消息傳遞就要斷了。
她問:“是誰發作了?”
魏姑姑道:“是皇後主子。”
“那聞長禦呢?有沒有她的消息?”
魏姑姑隻管搖頭,“那回過後就不怎麼見她了,今兒奴才送被褥進溫室宮,還特意留心了,到皇後著床,都沒見聞長禦露臉。”
星河對聞啼鶯的印象隻有依稀的一點兒,幾回想見都撲了個空。要不是這個名字時不時蹦出來,她簡直要懷疑這人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了。
打發走了尚衣局的人,她忡忡坐在值房挑菜色。茵陳看見她這模樣就竊笑,“太子爺越麻煩,您越應該高興才對。這是怎麼了?皇後就是養出個鵪鶉來,也和您不相乾。”
她想了想,也覺得自己太過兒女情長了。反正北宮的兩道宮門讓徐行之和金瓷死死守住了,宮裡的人出不去,宮外的人進不來,要是出鬼,也是宮裡的內鬼。
不管那許多了,她喚茵陳過來,太子爺飯桌上的膳食挑完了,她們自己的也可以挑一挑。茵陳想吃百合,星河說:“百合不好克化……”
茵陳笑道:“我早出了小月子了,您還這麼養著我,瞧我腮幫子上的肉……”
話才說完,便聽見外麵傳來沉重雜亂的腳步聲。到門上一看,一隊禁軍穿著重甲,壓著佩刀,穿過麗正門直撲這裡而來。
星河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禁軍雖然戍守皇城,但宮門如天塹,宮苑深處是等閒進不來的。忽然來了這麼一幫子武將,想必是哪裡出了事了。
她走出門,卻又在人堆兒裡發現了掖庭令,遲遲叫了聲仇大人,“深夜過東宮,是有什麼公務?”
掖庭令歎了口氣,“宿大人,您惹上麻煩了。什麼都彆說了,跟著走吧。”
星河腦子都糊塗了,向來隻有她抓人,沒想到這回自己要被彆人抓了。可要帶人,總得有個說法,她朝掖庭令拱了拱手,“沒有罪名,恕我不能從命。”
掖庭令嗐了一聲,“您還要罪名呐?溫室宮的聞長禦死在寢宮裡啦,一屍兩命啊!掖庭局奉命勘察,從南炕的腳踏下發現了一支簪子,您猜猜那簪子是誰的?”一手抬起來,朝她麵門不情不願地指了一下,“是您的蝦須簪。”
這從天而降的大罪,讓她一時摸不著頭腦。蝦須簪?被撅斷了須的那一支?她說:“大人是不是弄錯了,我的那根簪子上年就丟了,我還派了跟前宮女特特兒上您那裡報失的,您忘記了?”
掖庭令聽她這麼說,臉上顏色就不好了,寒著聲道:“宿大人,我一向敬您正派,事兒不是您做的,您不用怕,交代清楚就完了。我知道您慌神,可咱們有一說一,不能混來。您說簪子早就遺失了,打發宮人上我那裡錄了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星河想要好好同他掰扯,可時間過去太久遠,三言兩語真說不清了。再琢磨,還有轍,“這事兒能問明白,傳伺候我的宮人就成。”
掖庭令點頭,“您放心,大夥兒都是為公家辦事的,回頭一定給您自證的機會。可眼下對不住您,不得不請您走一趟,您瞧這麼多人,大夥兒都得交差。”
茵陳眼見不妙,在她身前打起了橫,攤著兩臂說:“她今兒半天沒有離開東宮一步,我能作證。況且她又是太子跟前女官,你們要動她,得先問問太子爺的意思。”
掖庭令無奈地掖著兩手說:“良娣就彆難為臣了,宿大人是太子跟前人,沒錯兒。可正因為她是東宮的人,這回連太子爺都要吃排頭啦。您還等太子呐,太子在兩儀殿裡受訓斥,不知道多早晚才回來。”說著又是一歎,衝星河比手,“走吧,宿大人,您是有臉麵的人,彆叫他們動手,鬨起來不好看相。”
茵陳再要阻擋,星河說不必,“這會兒說什麼都沒用。中朝你去不了,留在東宮等太子回來,一切再從長計議。”
夜很深了,她舉步跟他們走出東宮。白天一蓬蓬的熱浪消退下去,變得極矮極矮,隻堪堪拍打在小腿肚上。官袍的下擺開闔,金銀絲繡成的膝襴,在燈籠光的映照下錯綜跳脫。這一身錦繡,最後沒入了陰森的甬道裡。
掖庭局的囚牢在永巷,專作收押犯罪的宮人所用。星河曾經來過這裡交接人犯,這冷冷的青牆和森嚴的牢門還和記憶裡的一樣。不同的是以前在牢外,這回換在了牢內。
掖庭令說:“暫且委屈宿大人,目下北宮亂得很,審問得過了這個節骨眼兒,我一個人沒法給您做口供。您也彆急,稍安勿躁,您自己就是掌刑獄的,應當知道流程。”
是啊,她自己掌刑獄,但這個案子不由控戎司承辦,也許是不想交宮外辦理。如果太子也因這事兒折進去,那可真如了惠後的願了。
她忽然明白過來,之所以留著聞長禦,原來是派這個用場。她心裡急切起來,“仇大人,聞長禦的孩子沒有生下來嗎?還在肚子裡?”
掖庭令因和她有些交情,也願意透露給她一些內情,壓著聲兒說:“可不嘛,溫室宮裡皇後主子正鬨生孩子,一頭又牽掛聞長禦。打發人去看時,聞長禦倒在地上,已經不成事了。”
所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聞長禦死在這當口,皇後首先就給自己洗脫了嫌疑。至於她那假肚子怎麼圓謊,是個難題。宮門看死了,連陰溝洞都派人把守了,這種情況下還能無中生有,除非那個懷了身孕的女人已經在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