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歎了口氣,說是。
實在沒有想到,她的這次會親能把太子爺都招來。從麗正殿到西池院有段距離,不可能是路過,知道她母親今兒要進宮,論理有再要緊的事,也不能挑在這個時候駕臨。明明說好了把院子借給她,裉節上又後悔了還是怎麼的?宿太太是外命婦,既不沾親也不帶故,以那位主子爺清高的脾氣,絕不能紆尊降貴湊熱鬨,更不能一氣兒到了院子對麵,公然駐足朝這裡觀望。
可不管怎麼,見著了就得行禮請安。宿太太忙攜了星河一塊兒出來,順著廊廡疾步到太子跟前,距離三步遠的時候停下,整了整領袖,以手加額叩拜下去,嘴裡高呼:奴婢宿秦氏,恭請太子殿下金安。
宿太太雖然是二品誥命,但命婦品階和官員品階不一樣。大胤講究天下一家,皇帝是天下的大家長,太子就是少東家。星河在太子麵前自稱臣,她的母親卻要自稱奴婢。
太子很隨和,處理政務時的威嚴都留在了崇教殿裡。原本他隻需應一聲免禮,自然有邊上侍立的人上前攙扶,可是他沒有,彎下高高的身量,親自把宿太太扶了起來,溫煦道:不必多禮。您是星河的母親,背著人的時候,咱們像一家子似的,用不著這麼循規蹈矩。
宿太太和星河一樣,對太子突如其來的溫存感到一陣惶恐。她很快看了閨女一眼,開始懷疑那些傳言是否確有其事。星河進宮這些年隨侍太子左右,小兒女一同長大,也算青梅竹馬。自己的女兒她是知道的,腦子清醒,時刻懂得自己應當乾什麼。可這位太子爺就不好說了,少壯男子,未必不狂蕩。興許一來二去,星河繞不過,彼此當真有了那層關係?這麼一來事兒可就大了,倘或屬實,簡郡王和昭儀娘娘那裡不好交代;倘或有假人都親自來相見了,一個堂堂的儲君,日理萬機的,哪裡有那空閒,找宮外人逗悶子!
複看閨女一眼,心裡七上八下。想問又不能問,隻覺一團棉絮塞進了嗓子眼兒裡,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堵得她啞口無言。
星河呢,這上頭的虧吃得夠夠的,宮裡怎麼宣揚都無所謂,但事兒捅到家裡人耳朵裡,就讓她覺得麵子裡子一下全沒了。
想解釋,眼下不容她解釋。心裡裝再多的事,都不能做在臉上,這是多年宮廷生活教會她的道理。她垂手向太子謝恩,主子體恤,咱們卻不能順杆兒爬。多謝主子,往後這話可不能說了,沒的折了臣的草料。
她不領受,太子不過一笑,也不去計較。宿太太回過神來,怕太子下不來台,忙又俯身肅了肅,太子爺盛情,奴婢愧不敢當。星河生性木訥,進宮這些年,粗手笨腳的侍奉殿下,多謝殿下擔待,還把她留在身邊。這回會親,又法外開恩準許奴婢進宮來,殿下的這份心田,就是把奴婢磨成了粉,也不足以報答。
沒話找話,看似場麵熱鬨,其實透著尷尬。星河不言聲,嗬腰把太子往西邊廡房裡引,他順從地跟過去了,對宿太太分外的熱絡,甚至過那流杯渠上的小徑時,還在後頭虛虛攙了一把。
宿太太如芒刺在背,渾身的不舒坦,戰戰兢兢一麵走一麵謝恩。太子敷衍過了,抽出空來有意和星河抱怨,早晨在值房預備見太太,就不過我那裡去了?上回秋獮皇父賞賜的那套金龍馬鞍就是馬鐙鐵鋄銀的那個,他們找了半天沒找著,你給我收起來了?擱在哪兒了?
星河乾瞪眼,知道他來者不善,沒想到這麼不遺餘力往她身上潑臟水。她心裡憋悶,卻不好駁斥他,耐著性子說:主子爺,那東西歸四執庫管,上回秋獮回來就讓他們收起來了,您忘了?
太子哦了聲,淡淡瞥了她一眼,那眼波和語氣天壤之彆,像流星似的,劃過去,再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宿太太的會親早點還未用完,可眼下這局麵,是再難吃下去的了。太子很體恤,含笑問:不合胃口麼?讓他們上些果子點心,太太再進些。
他也跟著旁人一樣叫太太,把宿太太叫得手腳發麻。慌忙站起來,身欠了一次又一次,不不,不必麻煩了,奴婢早起一向用得少。您就管我叫宿秦氏吧,有什麼差遣您隻管吩咐奴婢。
眼看這次會親是要泡湯了,這麼個祖宗擱在這裡,母女兩個壓根兒說不上體己話。太子還是明白他的出現會給她們造成什麼困擾的,臉上掛著無辜的笑,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裡寫滿了真摯。
我這一來,倒叫您不安生了。其實我沒彆的意思,隻是想讓您放心,星河在我身邊,絕受不了委屈的。她喜歡什麼愛什麼,隻要我能給,想儘法子我也會滿足她。我呢,不愛將就,用人也挑揀,這麼些年隻有星河稱手,等閒離不得她。說完了抿著唇,悠悠莞爾,今年恰逢她入宮十年,家裡八成也憂心,她年紀不小了,該談婚論嫁了。宿太太這回來,想是帶著好信兒?
宿太太有些錯愕,忙搖頭說沒有,她還在宮裡當值,無論如何是不敢定親論婚嫁的,這個規矩我們大人和奴婢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