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自己衙門結案, 用不著費什麼周章。南玉書是一把手, 先具好文書呈報他, 隻要他那裡用了印, 接下來就可以請十二處主筆開堂過審了。
可南玉書盯著狀子看了半天, 又抬起眼打量堂下跪著的夥夫, 毒是他下的?物證呢?人證呢?不能單靠一句話就定罪吧!
他是有意和她過不去,要論控戎司以往辦的案子,壓根兒不講究什麼證人證言。隻要是堂官認定的, 沒溜都能給你理出絲縷來。南玉書這人,也是個沒出息的,這件事上給她穿小鞋, 算什麼本事。他是不知道, 這案子正是他主子做的,趕緊辦妥了大家輕省。他卻有意拿唐, 要是叫太子知道, 不踹他個窩心腳才怪。
夥夫認罪, 當然是虛晃一招, 她不能直接扣押高知崖, 這麼著就徹底得罪簡郡王那頭了。必要讓夥夫先認罪,到了十二衙門忽然翻供, 十二位堂官親眼目睹的,她是回天乏術了, 才不得不犧牲暇齡公主的那位小情兒。回頭抽個空, 上簡郡王那裡流兩滴淚,他又要顧忌後頭還有用得上宿家的時候,啞巴虧不吃也得吃。
可是這姓南的實在太難纏了,星河坐在圈椅裡,托著茶盞刮著茶葉。低頭喝一口,滿嘴都是碎沫子,她皺起眉,扭頭問底下小吏,我這杯裡的是高碎?回頭十二處來人,也叫大人們喝這個來著?
小吏點頭哈腰道:回大人,衙門裡用茶厲害,經常是幾樁案子連軸審。夜裡要釅茶提神,一泡就是整吊子,用好茶上頭不能批,衙門裡的經費又有限,所以
她聽完了,把手裡茶盞往茶幾上一扔,杯裡的水潑得滿桌儘是,哼笑道:衙門裡經費有限?上太子爺跟前哭窮還猶可,在我跟前耍裡格愣,小瞧我了。我也不和你對賬,既然窮,那就拿我的俸祿,每月貼補衙門茶錢。千戶和底下兄弟們辛辛苦苦辦差,閒下來不能連口好茶都喝不上。咱們不要禦供,就是尋常小葉兒也成,彆拿陳茶撅碎了蒙事兒,我這裡不讓這個麵兒。
這麼一鬨,大夥兒都有點看熱鬨的意思了。堂堂的控戎司沒有好茶,那是騙鬼呢,好茶都歸了指揮使和他手下幾個得力千戶了,至於旁人,陳茶高碎愛喝不喝,哪兒來那麼些窮講究!可糊弄彆人還成,宮裡出來的尚書,幾時也沒喝過那個下腳料。拿她當棒槌,實在太混賬了。
那管雜事的隨堂頓時一腦門子汗,邊拿袖子擦汗邊打圓場:哎喲,可不敢,大人您息怒,卑職立刻著人去買好茶。十二處的主筆們都是禦前紅人,萬不敢叫他們喝高碎
南玉書有些掛不住了,涼聲道:不大點事兒,宿大人也彆太揪細了,咱們還是接著說案子。
有什麼可說的?她臉上帶笑,話語間鋒芒卻如尖刀,按理兒誥命宗女的案子都由錦衣使掌管,我這頭結了案,直報禦前也成。可這是頭一回上手,怕有不足之處,特特兒請南大人代為掌眼。既然南大人說不妥,那就再壓一壓,萬一太子爺問起來,還請南大人替我周全。
她沒急著和他爭辯什麼人證物證,以退為進反而讓南玉書猶豫了。他和邊上千戶交換了下眼色,心裡恨這娘們兒厲害。手指在那張供狀上篤篤叩著,沒計奈何,把狀子闔上了。
宿大人辦事一向穩妥,既然命案有主兒了,那就照宿大人查出來的結果呈報吧。一麵說,一麵調過視線來打量堂下夥夫,乾笑道,進了控戎司,九成身上沒一塊好肉,這東西也算識相,齊頭整臉見閻王,也免得陰司裡對不上號。
星河聽後一哂,示意金瓷把人犯帶下去,抽出空兒來應付他,心戰為上,兵戰為下,大人聽過這句話吧?辦案子和打仗一樣,多用用腦子,成效比喊打喊殺大得多。
南玉書被她夾槍帶棒的話噎得臉色發青,她沒閒心理會他,轉頭回值房寫了份密函,交衙門外蹲守的暗哨轉交簡郡王,言辭懇切地請王爺放心,公主府上風波很快就會過去,絕不會累及公主分毫。然後自己進承天門甬道,親自拜會了五府十二司的主筆,請他們明天設堂,為駙馬被刺案結案。
因為事關重大,堂審前必須確保萬無一失。夥夫被押入單獨的牢房,徹夜由徐行之等看管。星河站在木柵外,冷冷盯著裡頭瑟縮成一團的夥夫,他那雙甲縫中滿是汙垢的手緊緊扣住了牢門,拿哀懇的眼神望向她,大人,您說好了保小的狗命的。
她點頭,隻要你照我的吩咐辦,最後不過是個證人,誰都不能拿你怎麼樣。可要是說漏了嘴記好了,外頭三把刀,架在你家小的脖子上,你說錯一句割一刀,到時候誰也怨不上。
夥夫瑟瑟發抖,拿頭不住抵那木柵欄,小的曉事兒,千萬彆動我家裡人求您了大人。
殘忍嗎?控戎司裡發生過太多這樣的事,已經尋常得麻木了。隻不過以前主事的是都是男人,現在換成了女人,底下辦差的心裡總有些打顫。
陰暗的大牢裡,常年點著火把,鬆香易燃,不時有殘留的燃料因烘烤發出滋滋的聲響。火焰像一麵旗幟,在凍僵的空氣裡獵獵揮舞,她抱胸站著,長身玉立,織錦的官袍紋理煊煌,襯著那張臉,那麼無情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