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2 / 2)

鳳歸朝 夢溪石 13062 字 7個月前

楊園轉向陳家父子:“可有此事?”

陳修點頭道:“有,但實情完全不是他說的那樣。我讓人上門探望辛家母子,是因為念著舊情,也不忍辛杭被逐出書院之後辛家就無依無靠,所以才提出讓辛杭弟弟也入學。至於那筆錢,也是撫慰辛家的,絕無半點索求回報。”

楊園覺得不對:“就算你們陳家再仁慈厚道,辛杭畢竟是犯了錯被逐出書院的,為何還要上門探望,還說什麼舊情?”

陳修麵露猶豫,望向父親。

陳山長歎了口氣:“事到如今,你就如實相告吧。”

陳修:“也罷,不瞞諸位貴人,辛杭的母親原是我們陳家的家奴,是我母親嫁過來時的婢女,後來因為忠心能乾,被我母親嘉許,特地放出去的,賣身契也還給了她,辛杭父母的婚事,還是我娘撮合的。此事真假,楊郎君可以詢問辛杭母親,方才我進來時,看見他們母子也在外麵徘徊。”

楊園沒想到這小小一樁案子,竟還有如此曲折的內情,聞言忍不住望向陸惟和公主二人,卻見公主托腮聽著他們陳述,麵色如常,看不出什麼,陸惟卻低著頭,手中筆走龍蛇,也不知在寫些什麼。

眼看兩人明擺著暫不插手,楊園隻好繼續挑起審案的擔子。

“你方才為何不說?”他沒好氣問陳修。

陳修沉默片刻:“父親曾教我做人要厚道,劉氏既已恢複自由身,辛杭本人又很驕傲,若非不得已,我何苦揭人的短?”

楊園道:“宣辛杭母親進來問話。”

“楊郎君不必多此一舉,陳修所說,都是真的。”辛杭忽然道。

楊園:“那就是說,陳家對你有恩,你還反咬他們一口?”

辛杭咳嗽搖頭:“待我母親進來,草民再一並說吧。”

他咳得厲害,洗得發白的袖子也因掩口而染上一片血紅,真就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楊園餘光瞥見,皺了皺眉,讓人給他送了溫水和帕子。

方才在半道給辛杭下跪的母子也進來了。

跟在母親後麵的

少年怯生生看了在場眾人,跟著母親一道行禮。

楊園:“你便是辛杭母親劉氏?”

劉氏低著頭:“民婦正是辛劉氏。”

楊園懶得重複陳修的話,直接讓陳修又當著劉氏說了一遍,再問劉氏。

“陳修所言,是真是假?”

劉氏抬起頭,看了辛杭片刻,又飛快掃了一眼堂上其他人,又低下頭去。

“是真的……”

楊園:“大聲點!”

劉氏:“陳小郎君說的,是真的……”

楊園看向辛杭:“你還有何話說?”

辛杭漠然:“我答應了陳家人的條件,替他考試,並且拿了魁首,但我現在要指認陳修,他的考試不是自己考的,他雖然是天水書院山長之子,卻才學平平,不可能答出那樣的卷子,諸位若不信,我可以背出當日所作內容!”

楊園怒道:“既然你現在要告他,為何當日又要替考?你當老子,當秦州府是兒戲呢,當公主殿下和陸少卿成日無所事事就陪你過家家呢!若你所言屬實,你也是共犯,你可知曉?!”

辛杭苦笑:“當日我母親苦苦哀求,以辛家前程壓在我身上,壓得我不得不答應,但現在我又後悔了,楊郎君,我活不長了,我知道,我就想在死前要一個公道,讓所有人都知道,拿到魁首的是我辛杭,而不是他陳修!”

楊園:“你背,有本事你把考卷背下來!”

考卷就放在陸惟的案上。

辛杭閉著眼睛回憶,一邊念出來,期間很辛苦,斷斷續續,但果然一字不差。

楊園睜大眼看著陸惟,後者朝他微微點頭。

但陳修一直寵辱不驚的模樣,見狀也不慌張。

“我考完試之後與同窗互對考題,曾將自己所寫念了出來,辛杭能知道再背下來,並不稀奇。”

辛杭冷冷道:“考完試之後,你問我要考題,我便背給了你,原來陳郎君是未雨綢繆,用在這裡,我不能不佩服。但你即便能一時模仿我字跡,從前那些字也截然不同,隻要將你從前的字帖拿來對照,便可知曉!”

陳山長歎了口氣:“今日書院走水,燒了幾間屋舍,其中就有存放學生字帖課業的屋子,犬子幼時在老家習字,倒是可能還留一些字帖在,但是幼時字跡,與長大之後,又大不相同,恐怕不能作為證據。”

辛杭大笑:“好好,我就說陳修沒有那等城府,果然還是陳山長老奸巨猾!”

他一笑就咳嗽,伏在地上似要將心肺也咳出來。

楊園看著陳山長:“辛杭眾目睽睽之下過來秦州府伸冤,天水書院隨即起火,好巧不巧燒了陳修過往的字帖,又好巧不巧,陳修不在場,去了郊外踏青,你自己不覺著太巧了嗎?”

陳山長苦笑搖頭:“書院起火,非我能控製,乃是書童不慎打翻了漏夜未熄的燭台,此人現在還在書院,可以召過來問詢。至於陳修外出,他昨日倒也稟明過我了,年輕人剛剛考完,想出去鬆快鬆快,我也沒有

攔著,可如何能料到今日變故?楊郎君,恕我直言,聽說您也曾被方良崔千冤枉入獄,應該知道百口莫辯的滋味。”

楊園無言以對,他忽然想到,像辛杭這樣命不久矣孤注一擲的人,天生容易得到眾人同情,可陳家父子平靜而非歇斯底裡的應對,又如何不是一種“清者自清”的表現?

目前擺在眼前的證據就這些,如果他一味傾向辛杭,實在也說不過去。

想及此,楊園不由也有些犯難,忍不住望向陸惟,想從這位名聲在外傳聞甚至能審鬼神的陸少卿身上得到點啟示。

公主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陸惟身旁的位子空蕩蕩的,楊園倒也不以為意,興許是聽見這案子太過枯燥沉重,又毫無進展,便無趣走人了。

“這樣吧,”陸惟仿佛感應到楊園的求助,終於抬起頭,“你們二人分彆默寫一段你們在考試時的第一道答題,默寫好了便呈上來,對比先前考卷上的字跡再作結論。”

這倒也是一個辦法,眾人自然沒有異議,楊園讓人給陳修辛杭拿來紙筆,隻是後者力有不濟,提筆艱難,落筆也一直在顫抖。

陸惟意味深長:“這可是決定你們自己生死的時候,不管弄虛作假讓人替考欺瞞公主與天使,還是誣告他人意圖混淆結果取而代之,可都是重罪,你們最好認真些!”

在兩人默寫的時候,楊園也一直在冥思苦想。

這要是寫出來,兩人筆跡都一樣,那又要作何論斷?

有沒有其他辦法辨彆真假?

如果陳修說的是假話,他在找上辛杭之前,從小到大,用的肯定不是這種字跡,但他爹是書院山長,同窗多有顧忌,加上他人緣好,像辛杭這種性子一看就沒什麼朋友,問書院學子也未必能問出結果,倒有可能幫忙隱瞞。

那除了書院,陳修從前是否還在彆處留過字跡呢?如果在州試之前,字跡跟現在一模一樣,就能證明他的清白,辛杭是誣告,反之……

楊園絞儘腦汁想了半天,也隻能想到這個突破口。

此時風至匆匆趕來,彎腰對陸惟附耳說了幾句話,楊園離得不算遠,也聽不清,隻見陸惟臉色露出驚訝之色,隨即點點頭,起身跟著風至走了。

這是又突然發生了什麼意外情況,比審這案子還重要?

楊園好奇心起,抓耳撓腮。

但他職責所在,其他人都走了,他也跑不掉,隻好起身踱步,一會兒去陳修那裡看看,一會兒到辛杭這裡瞅瞅,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不由驚異。

兩人字體,竟都是劍拔弩張,鐵畫銀鉤的氣勢。

不同的是,辛杭的字裡,滿心悲憤,嘔血欲出,而陳修那兒,一筆一劃,握筆有力。

到底誰在說謊?

楊園一開始是傾向辛杭的,現在天平卻禁不住又往陳修那邊傾斜了一點。

照他們的說法,辛杭母親原先是陳家家奴,辛杭這樣心高氣傲的人,覺得自己出身有瑕,又要蒙受彆人的恩惠去書院讀書,心生怨懟,想在臨死前潑陳修一把臟水也不出奇。

反倒是陳家父子,從頭到尾有禮有節,倒加了不少好感。

就在這時,門外又進來個人。

楊園餘光一瞥,有些不快。

公主與陸惟來去匆匆也就罷了,怎麼這秦州府現在是什麼人都能隨便進出了?

他本來也有一天沒懟人了,此時實在忍不住,張口就要開噴,在看清對方身份之後,好懸生生刹住。

“劉侯?”

兩天不見人,不知道又上城中哪處去玩兒的汝陽侯劉複,負手溜達進來,衝他點點頭。

“長安來了詔令,公主與陸惟去接了,順便留天使說話,我先接好了,殿下便讓我過來幫襯一二。”

幫襯?不幫倒忙就不錯了。楊園腹誹,又有些好奇。

劉複的聲音沒有避人,詔書想必也不是什麼壞消息。

“陛下是來催殿下他們早日啟程嗎?”

劉複笑道:“不止如此,陛下說,公主殿下平秦州之亂,若華分景,穠李流芳,爰戴朕躬,大義動天……這幾句是原話,特封為邦寧長公主,加實封一千戶,暫主秦州事,到啟程回京為止。還有,陸少卿也高升了,遷為大理寺卿!”

在場越發寂靜了,連陳修也忍不住抬起頭。

陳山長的雙手從原先交握在前,也不自覺鬆開又絞緊。

楊園張了張嘴,有些怔愣。

陸惟升遷可以預料,讓他驚訝的是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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