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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鐘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春光裡的京城,禦街兩側,楊柳葳蕤。
楊柳下簇滿了人,從禁衛軍到公卿勳貴,再到禦輦上的天子。
連屋簷飛角上新停的鶯雀,都禁不住往下探看。
這樣的場麵,上回出現,還是在李聞鵲大敗柔然之後凱旋入城,天子親迎。
但那時候,並未像現在,連王室宗親也來了。
博陽公主也站在人群前列。
在她左邊,是淮陽郡王章年。
在她右邊,是天子與博陽公主的同母親妹義安公主。
三人大約相互隔了一臂遠。
博陽公主身後,則是她的公主令林參。
“如此大的陣仗,連我們都要到場,上回李聞鵲也沒有過如此待遇吧?”
博陽公主微微側首,聲音很輕,但林參聽見了。
“這位畢竟在柔然和親十年,於社稷也是有功的。”他也輕聲回道。
“和親十年,說白了不也是成親嫁人,過去好吃好喝嗎?頂多也就是離京城遠一些罷了。”博陽公主似乎很訝異。
林參乾笑一下,不知作何回答,這個問題也不好回答。
但博陽公主何時乾站過這麼久,就為了等一個人。
日光正好,換作平日,出門在外,她不是坐車,便是戴了冪離,定不會像現在這樣,任憑陽光灑在臉上,雖說這還是春天。
身為天子親妹,自打當今皇帝登基之後,博陽公主與其妹義安公主跟著水漲船高,從藩王之女一躍成為公主,待遇自然也有了很大變化。
即便是公公趙群玉自縊,趙家樹倒猢猻散,她也與趙熾和離,但這種地位並沒有很大變化,因為她的尊貴來自於天子,而非趙家。
反倒是皇帝親哥也許出於愧疚,彌補了她不少賞賜,連帶她的園林也擴大了一圈,直接圈到曲江邊上,皇帝也不吭聲,默許了。
便因如此,博陽公主也漸漸撫平了趙家倒台給自己帶來的影響,最近心情都還不錯,直到皇帝讓他們親自站在這裡迎接即將歸來的邦寧公主。
“還要多久?”博陽公主道,聲音裡隱含的不耐,又比方才更明顯一點。
連妹妹義安公主也禁不住朝這邊看了一眼。
林參忙道:“按行程來看,可能還有一刻鐘,不過車隊為了確保安全,行得慢一些也有可能。”
博陽公主淡淡道:“怕是憋著一股氣,想讓我們在這兒等得更久一點,好來個下馬威吧。”
林參:“這,應該不會吧,畢竟陛下也在。”
博陽公主眯起眼,迎著陽光望向不遠處的天子。
皇帝也已經出了禦輦,就站在前方與近臣說話,從行止上看,似乎沒有什麼不耐煩。
但天子身體也不算強壯,所以還披著一件大氅防風。
皇帝想要塑造自己善待先帝血脈的名聲,並以此來彰顯自己的正統性?[]?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讓人更多地記住邦寧公主,及其親弟弟、父親兩位先帝,逐漸淡忘扶持他上位的權臣趙群玉,他要與趙群玉做一個徹底的切割。
博陽公主不是不知道兄長的想法,但這並不妨礙她的不快。
血緣上說,即將歸來的邦寧公主是她的堂姐,博陽公主沒有親姐姐,堂姐應該是最親近的,但博陽公主可以預見,以今日的規模排場,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長安城最煊赫風光的公主,一定是邦寧公主,而不是她博陽公主。
“你說,陛下會給我這位堂姐另外賜婚嗎?”博陽公主又道。
“下官不曉得,殿下覺得呢?”林參知道她隻是要一個捧哏的,便老老實實一問一答。
“應該不會。我這位堂姐是要回來做活牌坊的,就算再嫁,也不能嫁世家了吧,畢竟皇兄不喜歡世家,可要是嫁給庶民,又免不了讓人議論陛下苛刻。”博陽公主輕笑出聲,“你看,長安這樣繁華,天下奢華都在此地,我堂姐才二十六歲的年紀,卻就要在這華麗的囚籠裡孤寡一生了,我想想都有些可憐呢。”
林參心道你這語氣可不像是同情。
但他自然不能這麼說,就閉嘴靜聽。
博陽公主說著說著,自己倒有些出神。
她想起許多年前,跟堂姐的見麵。
當時她隨兄來京城,如鄉下進城,即便是宗室郡主,地方與京城的繁榮也是不能比的,這裡彙聚了五湖四海列國商人,有數不儘她從未見過的珍奇寶貝,小小年紀的博陽公主直接看花了眼,局促失措,是她如今唯一的記憶。
但邦寧公主章玉碗,那個時候還叫隆康公主,她是這些混亂記憶裡少數讓博陽公主印象深刻的。
對方也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簡單束起的高髻上麵那朵寶石金花,卻是博陽公主之前從未見過的精致,那紅色如血的寶石在日光下似乎還會蕩漾流淌,看得人目光著迷,更不必說身上穿的綾羅綢緞,竟還有她從未聽過的布料。
這才是帝國公主的排場啊!
博陽公主當時便作此想,她那時候根本不曾想過自己兄長還能登基,對於章玉碗也嫉妒不起來,隻是極為羨慕與著迷地望著自己這位堂姐,心中忍不住將自己代入——若是自己也擁有這些東西,恐怕輕易就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焦點。
她對堂姐的一切都倍感好奇,甚至因為章玉碗這個名字問過父親。
“為何陛下要給堂姐起這樣一個名字,玉碗玉碗,哪有公主用碗來當名字的,豈不是顯得有失身份嗎?”
父親失笑:“你當陛下就是當個碗來起名麼,這名字是有講究的,明珠一捧照天地,玉碗春華洗乾坤。公主的名字是取自這兩句詩。”
博陽公主也不算博覽群書,但名家詩詞還是讀了好一些的,搜腸刮肚也找不到這兩句詩的來曆。
父親這才解答:“是陛下年輕時所做,他以明珠玉碗意象入詩,大有掃儘乾坤淨天地的意思,我當
時正好就在他身旁,親眼看著他隨口念出來的。”
當時也在場的博陽公主兄長,如今的永和帝很訝異:“可我看陛下如今不像銳意進取之人。”
父親不以為意:“哪個少年不意氣風發,氣吞山河,陛下也一樣,隻是人總要長大,麵對現實的……”
回憶有些遙遠縹緲,因為她父親也去世有許多年了。
博陽公主從惘然中回神。
旁人聽見邦寧公主名諱,恐怕都會想到“玉碗盛殘露,銀燈點舊紗”這樣綺麗的句子。
隻有她和兄長知道這個名字的來曆。
明珠一捧照天地,玉碗春華洗乾坤。
章玉碗。
以年輕時的意氣理想為兒女起名,這是何等之高的期盼與厚愛!
這些點點滴滴融入情緒,也是博陽公主嫉妒的原由之一。
她想,她要是當時沒有去問父親就好了,說不定自己就隻當那是個“玉碗盛殘露”的普通名字,還不至於生出羨慕來。
“殿下,馬車入城了!”林參小聲道。
博陽公主定了定神,望向入城的車隊。
鋪地的紅毯從皇城宮門延伸出來,直到皇帝前方不遠。
而馬車就在紅毯前方停下。
婢女掀開車簾,萬眾矚目的馬車主人從裡麵步出。
的確是萬眾矚目。
三公九卿,王室宗親,勳貴臣工,連帶數萬禁軍,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間都落在從馬車裡出來的女子身上。
離遠些的,隻能遙遙看見一個紅色身影。
離近些的,如博陽公主等人,自然也就看清了邦寧公主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