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隻手掌。
我的。
當他連番躲避的時候,我已趁機欺身上前。一隻手掌橫在了他的脖頸旁,作勢如一把閘刀欲砍,卻沒下去。
因為砍不下去。
寇子今在千鈞一發之刻,手上一把鐵筷以一種以物理學為敵的加速度滑出,此刻已然對準了我胸口一個穴道。
是個可以致死的部位。
能當我的對頭,實力當然不小。
小錯臉色一變,連忙勸道:“聶哥消氣,寇少爺也彆鬨了!”
寇子今見此狀,嗤笑一聲,兩眉如劍揚於愈暗天色下。
我死死瞪著他,亦是冷笑幾分,臉上的嘲意從無退去。
然後幾乎是同時,我們撤開手,鬆開步,退到了安全距離。
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退開的默契像一個人。
“說說看,我為什麼不能殺梁挽?”
寇子今揚了揚驕傲的眉:“我見過他,他也救過我,他的性情強你這臭脾氣百倍,他的人品高你百尺有餘,哪怕有一天你墮落了,他都依然是個正人君子!”
切,你還學會拉踩了啊?
我一笑而過:“難道那些人都是誣陷他不成?你怕是被騙了吧。”
寇子今瞪我道:“聶小棠,我寇子今什麼時候看錯過人了?你不光不能殺,還要和我一起去見他,你見過他就知道我沒說錯了。”
“我憑什麼信你?”
寇子今惡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惡狠狠地拍了桌子,接著惡狠狠地瞪著我!
“因為本少爺今天就在這兒求你了!”
這猝不及防的雷一打,我愣得差點摔了個狗啃泥。
我和這對頭鬥了三年,他可是傲慢到頭倔強到尾,向來趾高氣揚眼高於頂心高於天的,他連向我低個頭都未曾有,更何況是求我!
如今這一求,可把我嚇到了!
寇子今則無奈地歎了口氣,狠狠地拿出酒袋喝了一口,這時我們才聽到淅淅瀝瀝的滴落聲,可滴的不是酒,而是他胸口的一處。
是血。
他胸口一處血跡迅速擴大,地上立刻多了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我心中一動,眉頭一皺,立刻猜到他這傷口是因為打鬥崩裂了。
“誰傷了你?你受傷咋不說?”
寇子今硬著臉繼續喝酒,蒼白的嘴唇卻透出了些許虛弱。
我立刻猜到:“你是因為自己受了傷,沒法護梁挽周全,才低頭求我的?”
寇子今無奈卻憤恨地點了頭。
“我若沒受傷,我一個人去救梁挽也可以。如今受了傷,必須拉上你一起去救人。”
“隻有你,能從那麼多人手下救得下梁挽。”
“可我過去狠狠得罪過你,你也必定恨我。”
“聶小棠,你說吧,你要如何折騰老子,才能答應一起去救人?”
他確實得罪過我,而且是結結實實的得罪。
大概三年前,江南地區曾有個顯赫一時的幫派,叫白璧樓。樓主是人稱“半尺通天”的薛白壁,他是麵如白壁心也如絕壁,因為他本人就是殺了老樓主上的位,而他登上幫主的那一日血洗了樓內,把十三個忠於老幫主的幫派頭目都給下了火鍋。
沒錯,就是油煎火熬的鍋。
他就是把人煮熟了、煎炸了、翻炒了,分給各個新上位的頭目吃。
說這廝是反人類的代表作亦不過分,漢尼拔在他麵前都是小清新。
我本來身居明山鎮,也管不著這惡廝的,但薛白壁路過了明山鎮附近的屈山鎮,造就了一個駭人聽聞的慘案。
富商韓府的一門七十八口人,一夜之間慘死,而且個個肢體不全,據說凶手是把他們一家老小的肢體給割了下來,而且還流入了屈山鎮的街頭飯店,當時人心惶惶,誰都怕在飯食裡吃到一丁點恐怖的肢體指頭,那這輩子飯都吃不下了。
我當時聽得手腳發寒,怒不可遏,當即決定——刺殺此獠!
但薛白壁身邊護衛重重,旁人根本接近不了,我隻好先殺了他身邊的一個頭目——人稱“桃花三郎”的夏桃幽,然後易容成他的樣子,在酒宴上伺機接近他。
結果好死不死的是,寇子今也在酒宴。
他也是義憤填膺,也是來刺殺薛白壁。
當時他是騰空而起,像衝破一切桎梏般急掠飛空,五指套了金鐵所製的指套,其中蘊了十成十的內勁兒,可瞬間穿破一個人的咽喉,撓穿一個人的內臟!
但他當時的目標先是我。
然後再是薛白壁。
電光火石那一瞬,直到他急掠到我身後時,他好像才看清我的身高和記憶中的夏桃幽不對。
他才意識到自己要殺的人不對。
然五爪一出,豈容回手?
我本想回身出劍。
但那時回劍,必定會暴露我的身份,再暗殺薛白壁就很難了。
我不能再讓這個畜生有任何機會走出這道酒宴的大門。
於是我硬咬牙,硬生生扭轉整個身軀去躲開。
本來可以躲,結果寇子今這白癡也在那一瞬間轉了鐵的爪子,他發現我不是夏桃幽,就想避開我的脊椎,留下一線生機!
兩個人一起轉向,就造成了曆史性的大翻車。
“渣”地一聲,在老子的銅臀鐵股上留下了五個血淋淋的指洞!
痛的我惱羞成怒、雙目含淚之餘,再不管來的是俠客還是義士,我一回頭就給了寇子今五個正義凜然的大逼鬥!
五個滾燙雪亮的巴掌過去,寇子今也懵了一懵,差點被打傻了。
不過所幸,我還是和他統一了戰線,一起扭下了薛白壁的腦袋。
但這件事也給我倆留了深深的陰影。
我屁股上的五個血洞至今還有疤,但大家都不知道那是我聶小棠,寇子今則是在大庭廣眾挨了惡人五個巴掌,把臉丟得全世界都是。
我們並肩作戰過,卻也萬分嫌棄惱恨對方。
有一次,小錯甚至想讓我和寇子今說和。
畢竟兩大戰力若是聯合,誰來了不害怕?
酒桌上,我笑對寇子今說:“老摳啊,當初是你有錯在先,現在讓我在你的屁股上輕輕戳五劍,留五個可以愈合的洞,這事兒就過去了,不過分吧?”
寇子今卻皮笑肉不笑道:“聶老板,賬不是這麼算的,你當初扇我五個巴掌,若再刺五劍,就是你欠我多了。要不你刺我五劍,然後讓我也在大庭廣眾下也扇你五個巴掌,這也不過分吧?”
我當時看著他的俊臉,恨不得把他倒著提起來,從後麵一劈兩半!
不歡而散,直到現在。
寇子今見我沉默不語,以為是我想要折磨他,他便幾乎認命似的狠狠趴下,把褲擺一掀,無比爽氣地撅了起來。
“想刺就刺吧,刺完以後恩怨兩消,和我去救人。”
哎!
哎哎!?
你你你居然肯讓我戳你的屁股了!?
我一臉驚愕地像被榴蓮滾過了五官,小錯也整個人被雷劈裂開了。那寇子今撅了半天沒有回音,不耐煩地回頭看我,幾乎是惱羞成怒地瞪我。
“我都把屁股給你了,你這五劍戳是不戳啊!?”
額……這個……
我沒有戳男人屁股的愛好啊……我隻是想出口氣。
見他怒意越盛,我隻好解釋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戳就不戳了,我會考慮你的話的,不管結果如何,單憑你這份為了救命恩人放下一切的義氣勁兒,我就當你是朋友了。”
寇子今是惡狠狠x10地瞪了我:“你現在才認我當朋友?”
“你這個沒眼光的蠢貨,老子三年前就認定你是朋友了!”
送走氣哼哼的他後,小錯看著我唇角泛起的笑,也忍不住笑了。
“三個有名望的大人物要你殺梁挽,一個戳了您屁股的臭小子卻要你救梁挽,聶哥這次打算怎麼選啊?”
我當時隻笑了笑,並未回答他。
我現在笑不出,但我要回答阿九了。
阿九看我似乎回憶完了一切,問道:“聶小棠,你怎麼選?”
我抬頭看了看無邊無際蔓開的暮色,低頭瞧了瞧那朋友的墓碑,我心裡漸漸冒出了一個決定。
“最近有很多人都要我去找這個梁挽,有的要我救他,有的要我殺他,有的還像你一樣,非要我去害他。”
“既然他這麼招人惦記,那我就去見見他吧。”
如果他真是寇子今說的好人,就經得起考驗。
如果他真是阿九說的大惡人,遲早得露破綻。
那麼救他,殺他,和害他。
又何必選?
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