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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之後要來的是什麼

昔日的恩愛回護與之後的仇恨憤怒都離得這麼近, 近得我幾乎已認錯了他們,分?不清如今是?什麼情緒占上風,良久之?後天崩地裂,隻剩下我, 震驚無措地看著眼前的人。

我想上前?, 可一抬腳,卻覺出袖角卻被人輕輕地扯了一扯。

回頭一看, 我發現是梁挽。

他凝視著?我, 一雙會說話的眼好像沐浴在了各種情緒的光芒裡, 可沒有一種是仇人將死的竊喜,更多的是?對我的關切。

也許在他的眼裡,聶楚容早已經是?個各種意義上的活死人了, 如今值得關心的似乎隻有我。比如我是?怎麼想的,我是?如何反應的,我會?做出什麼決定。

可有時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有決心殺死聶楚容了麼?

殺死一個行將就木、虛弱不堪的人?

我看向了眼前?的聶楚容,他隻是?就這荒謬的情景發?出了許多荒唐的笑,然後抬起頭看向聶雲珂, 輕聲細語地重複了他的話:“毒病交加?”

這四個字念完了, 好像是?讀完了一個死刑的宣判書, 他便笑得更加厲害,道:“你比誰都知道我當年?在老二老三手裡受到?了怎麼樣的折磨, 你應該明白我當初活下來是?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到?了如今, 你還當眾質問我做這一切是?為什麼?”

聶雲珂道:“因為如果再不問, 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到?底想問什麼?”

“聶家?已勢不如前?,你自己也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活, 又?何必如此費儘心機,搭上這些人的命?”

聶楚容卻冷聲道:“幾年?前?就有人覺得我油儘燈枯,可我還站在這兒,可見?油儘燈枯也未必就一定會?枯。”

他用著?有些諷刺的語調說完了這句,忽然看了看我,再看了看雲珂,重新接上了他之?前?開啟的話題。

“聶家?還有一些活著?的人……無辜的人……我若還在,沒有人會?敢動他們,可若我死了,聶家?倒了,你當真以為……這些冠冕堂皇的正道人會?放過他們?你得知道,並非所有正道中人都是?梁挽,而像梁挽這樣連我弟弟都能蠱住的‘君子’,我也隻見?過他這麼一個……”

這倒是?他第一次承認了梁挽的人格魅力,雖然是?間接而無力的,卻依舊讓我聽得兩臉發?燙,卻又?心情複雜。

因為連我也不得不說,這些看上去有點?歪的話,也並不算毫無道理。

聶雲珂也不出聲了,也許是?他也對所謂的正道人士沒有太大的信心,他認識的也隻有梁挽和趙公子罷了。

阿渡發?出一聲冷笑,馮璧書皺眉不語,隻有梁挽聽得這話鋒轉得不對,立刻上前?一步,挺身而出,平靜的麵上閃過了一絲堅定的毅色。

“聶楚容,到?了這一步你還要巧舌如簧,鼓動人心?”

“沒有人能憑空地出淤泥而不染,也沒有因果和仇怨是?平白天降的。”

“你滅人滿門的時候,想過那些婦孺老幼的無辜麼?你訴說自己如何淒慘的時候,想過彆人早已成了刀下鬼,連淒慘活著?的機會?都沒有麼?”

“到?了如今,你還嫌彆人做得不夠‘君子’?我隻知道他們之?中有很多人在努力去做‘君子’,但?凡做錯了一點?兒都有知恥愧疚之?心,而你……彆說君子,你連人子都不配做,你利用自己的親弟,暗殺自己的堂弟,不惜自己的手下,你更不配為人之?兄,為人之?主!”

他從未疾言厲色,平素也一直溫柔嫻靜,可如今稍微勻了一點?兒鋒芒出來,便是?一句句如刀子撂下,一字字如尖刺擊首,顯得無比剛毅、果斷、以及決絕!

這瞬間就把我稍稍升騰起來的一點?點?愧疚疼惜之?心,和雲珂臉上的猶豫不決,給一並抹了。

我當即定了定心,冷聲道:“不必再說了,動真招吧!”

“真招?”聶楚容冷笑道,“楚淩,你覺得在這兒能動什麼真招?你以為我為何會?犯險親至一個埋了火|藥的地方?還不是?因為我死了以後,他們能隨時推出一個新的首領?”

我皺了皺眉,他們?他說的到?底是?聶家?人,還是?聶家?背後還有什麼保護傘?

須知聶家?這些年?橫行霸道慣了,可官府還是?捕頭都沒辦法把他們緝拿歸案,最多就隻能追捕一些外圍邊緣的人員,連陳風恬這樣的大捕頭亦無可奈何,那時我就在想,聶家?背後的保護傘必然是?有一些非同尋常的勢力,大到?在官府都有些眼線。

可如今問不出來什麼,因為楚容此刻已看向了梁挽,慘然一笑道:“你是?贏得了人心,你搶了我最愛的弟弟,又?撿了我不要的堂弟,你讓他們都站在了我的對麵,可是?梁挽,人心歸人心,勢力歸勢力!我們之?間的對決,終究還是?要在各地分?舵的勝負之?上見?真招。也許我會?死,但?聶家?……未必!”

說到?最後兩個“未必”時,他的語調陡然一轉。

扶著?他的幾個下屬忽的伸手一擲,便扔出了幾點?兒銀光,仿佛是?某種金屬質地的火彈!

分?彆彈向了房梁、柱子,以及神像的三個角落!

我和梁挽立刻動身,擰足一飛,在千鈞一發?的一刻,險之?又?險地飛到?了半空之?中,出劍的抖落了劍,甩袖的甩斷了袖,還有雲珂的掌心一發?便是?一道氣勁兒甩出!

終於三管齊下,削斷了即將引燃天崩和地裂的三個銀彈,讓血淋淋慘呼呼的地上隻剩下了一地的銀碎鐵屑。

可我再看向楚容原本所在的位置。

已是?空無一人,再無蹤影。

很顯然,跳窗而逃了。

梁挽要追,卻聽到?遠處傳來了一聲蒼涼的冷笑。

“你是?清了一些火|藥,可房梁柱子和神像裡麵還有剩餘的火|藥,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想追我,還是?先除了火藥!?”

他覺得這是?個問題,但?有些人覺得這從來不是?。

畢竟在仇恨和救人之?間,梁挽永遠選擇先救人。

隻是?等他和阿渡開始上躥下跳、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飛地清理時,我忍不住注意到?了在場的雲珂和馮璧書。

他們在看著?彼此。

這二人之?間曾經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決鬥,結果是?馮璧書左手幾乎落下傷殘,而雲珂受了重傷。

可此刻生死對決、針鋒相對過的兩個人,站在這充滿著?火|藥味兒的大殿之?內,卻隻是?彼此對視著?,靜默如一根繃緊的弦,和一管未曾出鞘的劍。

誰都沒有先說話。

誰都在等著?動手。

雲珂目光複雜地看著?馮璧書的左手,馮璧書雖有些驚愕,但?看了看我,我隻學著?梁挽平素的模樣,對他儘力平和地笑了笑,他便似乎明白了什麼,默契地衝雲珂點?了點?頭,隻道:“先一起把火藥找出來吧。”

雲珂歎了口?氣:“好。”

一場不大不小的衝突就這麼消弭於無形。

我鬆了口?氣,也加入了搜尋和清理的隊伍。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角落都被搜尋了個遍,終於確保一切都乾淨了,而我們這時清理起了傷患,想起了郭暖律和高悠悠,發?現?郭暖律的傷並不算重,但?高悠悠代?替他擋下了大部分?攻擊,傷勢不算輕,於是?我和梁挽、雲珂一起,三者齊齊護功輸送,總算把這人的內息給穩住了。

到?了這一步,已經算是?塵埃落定,大戰暫歇。

到?了晚上,我和梁挽躺在一個客房裡,我累得什麼都不想說,隻靜靜地趴在了他的身側,而他也輕輕地揉著?我的額頭,好像用指尖傳遞著?什麼溫度似的。

而我靜默了片刻,仿佛隻有在他的身邊才能得到?那許久未曾得到?的平靜與安寧,而隻有在平靜和安寧之?後,我才能把心裡的話拾出來幾句。

“……對不起。”

他一愣,失笑道:“我才想說對不起的,你說什麼呢?”

我也有點?奇怪:“我想說對不起,是?因為有幾次機會?你都可以去殺了他,可……可我攔住了你。我……我難道不應該說對不起麼?”

我沒說名字,可梁挽肯定知道我說的“他”是?誰。

可這人聽了以後沒有任何計較的情緒,隻是?笑道:“這有什麼好道歉的?倒是?你提點?了我,救人永遠比複仇要重要,更何況……他根本也沒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那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

他想了想,輕輕抱著?我,有些歉疚道:“因為我好像……總是?在不經意之?間讓你去做一些兩難的選擇,現?在想想,這樣也是?一種自私,一種袖手旁觀、不必擔負的自私。”

啊?

他苦笑道:“五年?前?的時候,你知道我下不了手去殺死庇護我的義父,所以你替我做了這個艱難的選擇,你幫我殺了他……五年?後的現?在,現?在輪到?你要在家?人和義理之?間再次做出選擇,可是?如果隻有你一直在選,一直在難題裡掙紮,而我什麼都不用選,這是?不是?……也是?一種不公平呢?”

我知道他心思細膩,可從未想過他居然能想到?這麼一層,心中頓時柔軟得好像要化掉,一些醞釀積蓄的擔心和憂慮,一下子被他的話給衝淡了。

我笑了一笑,把腦袋往他的懷裡縮了縮:“你去選?你的心這麼軟,你怎麼選啊?”

有的時候,我想幫你選,是?因為這些選擇必然是?無比痛苦,可卻是?必須要選的,你之?前?過得太苦,我怕你苦到?崩潰,苦到?拋棄自己的是?非道德變成另外一種人,所以我想幫你選。

可是?如今,他卻告訴我,他在我身邊不覺得苦,他也不要我受苦。

梁挽揉了揉我的臉蛋,溫柔地撥開我細碎的額發?,在我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記,笑道:“以後,我們應該一起選,一起做這些艱難但?必須的事……不管是?殺死你想殺的人也好,是?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也罷,我都要和你一起,你若是?敢一個人去承擔這些,我可是?會?生氣,會?罰你的哦。”

我知道他話裡隱含的意思是?什麼,心中酸楚莫名,卻又?感動異常,忍不住眼圈一燙,又?緊緊抱住了他。

“挽挽……”

“嗯?”

“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擔心什麼……”

梁挽輕輕點?了點?頭,如同有讀心術似的把我的想法娓娓道來:“你是?擔心正道人士開始進攻聶家?之?後,會?對聶雲珂下手,對不對?”

我道:“雲珂雖然處境尷尬,但?他武功高強,有自保之?道,我雖是?擔心他,但?不會?太擔心……”

“那你最擔心的是?什麼?”

我抱著?他,把頭越埋越低:“我怕——會?有正道的人因仇恨聶楚容而牽連無辜,我怕他們開始搜尋起薛蘭動和聶詩綺,我真的怕有人會?……”

他抱著?我,原本的溫柔忽然轉做了堅毅的冷聲:“小棠,我並非是?秉持門派之?見?的迂腐之?輩,倘若正道真的有人因聶楚容而牽連無辜,那他們也配不上正道的聲名和身份了,不是?麼?”

我有些驚愕:“你……”

他看著?我,越發?堅定道:“小棠……我們一起去找唐約吧。”

啊?啊!對哦,我怎麼把他給忘了?

梁挽忽然看向我,甜甜地笑道:“你是?累糊塗了啊,傻小棠,他如今已經是?唐大俠,是?聯合許多勢力的關鍵人物,把你想說的一切告訴他,我們一定能得到?他的幫助的!”

哦?我們就要重新見?到?唐約了麼!?

主角見麵後的修羅場

半個月後, 梁挽與我一起到了嚴州的一處客棧,他是輕車熟路地和那客棧的小二和掌櫃打了招呼,然後帶我上了二樓靠窗的雅間,還點了許多晶亮亮、澄明明的甜點, 造型各式各樣, 但主要?就一個字——甜。

我倒奇怪他怎麼會帶我來到這兒,他隻是笑著?說讓我等等, 我倒想碰一碰甜點, 可隻嘗了一口, 就覺得這甜味兒都快溢出來了,當即覺得還是喝茶算了,結果不多久, 就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從木質的階梯之上一級級踩過?,好像在鋼琴鍵盤上流淌而過?似的,富有節奏的響聲像是能踏在人的靈魂上,我一抬頭,便覺出了一種淩厲的氣息在胸膛之間鼓動,一抬頭, 瞧見了一道光投向那邊, 映出了一個陌生的人形。

首先, 這人是個帥哥。

第二,這種帥哥我從未見過?。

我之前見過?的清冷帥哥, 大?多會在某種部分?上互相重複, 從氣質到素質, 到外表到儀表, 你?總能找出一些相似的氣質,以至於?形容詞都是類似的。

可這個人, 這個人分?明是人尖兒裡的人尖兒,美人中的美人,是這其中最不可小覷的美的典範!

他本人披了一身黑狐皮的裘衣,露了高大?矯健的身軀,連影子也透出一種無形而傑出的氣勢,那麵容在光芒之下?,竟閃著?一種削尖了的白玉冰霜般的透明雪潤,抬眼之間憂冷俊逸、傲然翩雅,如雪山輪廓削了一刀,沒有一份多餘的枝丫與巔頂。

俊得有些驚心動魄、美得讓人防衛心起。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多看了幾?眼,竟然覺得這種美是有點攻擊性的了,看久了讓人覺得心頭被掠了一刀似的,我就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梁挽,隻見梁挽微微一笑,容顏如溫婉的蓮花一般美好潤澤,是一種看不膩、看不煩的樣子,每次看過?去都能發現一些新的妙處。這才是能長久看下?去的好容貌。

我當即就覺得被他的一眼給安撫了,又?重新看過?去那人,卻見那帥得過?分?的美男子也在打量著?我,眉目之間隱隱生出一種鬱鬱幽冷之色。

他生出了幾?分?疑惑、幾?分?提防,然後看向了梁挽。

梁挽當即與我熱情?地介紹:“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意氣門門主——仇煉爭仇兄弟,他是此次抗聶聯盟的會首之一。”

他又?和對方介紹到:“仇兄,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略微提過?的——襄州丹霞客棧的林玄青林老板。”

仇煉爭隻坐了下?來,雙眼微眯道:“林老板可曾用過?彆的姓名?”

梁挽立刻觀察我的神色,而我隻是神色平靜地放下?了筷子:“英雄不問出處,怎麼仇門主和人坐一桌,還要?查彆人的三?代麼?”

仇煉爭淡淡道:“我聽聞過?襄州有一位林老板,武功卻深不可測,短短半年時間就聚攏了一股勢力,不料今日拜會,卻是這樣年輕的人才。”

“仇門主客氣了,為何有空拜會?”

說實話,我還以為來的人會是唐約呢,看到來的人不是他,還有點小小的失望。

畢竟按著?阿九的說法,這個時候的唐約應該已經和那個心狠手辣、色膽包天的仇家攻相愛相殺了一陣,互相辱來侮去、渣來騙去,各種恩怨糾葛和狗血肉戲都輪番上演了一番。

那唐約現在是什麼狀態了?

他會和自?己的仇家老攻一起出現麼?

仇煉爭隻神色冷峭道:“不久前梁兄寄了一封信給唐約,小唐與我說,是信中有一位昔日的故人約他在此地見麵,我從未見他那樣開心,便問了地點。我先來一步,他馬上就到……”

是唐約告訴了他來這兒?

我奇怪道:“那你?和唐約是什麼關?係?”

仇煉爭隻正色道:“我和唐約之間無話不談、無所不敘,他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我眉心一動:“那他的仇人呢……”

仇煉爭聲色冷絕道:“自?然也是我的仇人!”

哦?這人倒是和唐約是極好極好的關?係了。

他目光一轉,看向我:“倒不知梁兄和林老板之間,是否也是如此的肝膽相照?”

我爽氣一笑:“當然!”

這冷峻而微鬱的帥哥,看著?倒也是一個正經江湖漢子啊,這也不像是阿九概括的那種能對小唐下?得了黑手的仇家攻吧?

所以仇家攻另有其人,這個仇煉爭隻是唐約的好朋友?

那小說裡那個相愛相殺的仇家老攻到底是誰啊?

我的思緒被漸漸拉扯到了現實之中,梁挽隻是握了我的手,正色道:“我信這位林老板,正如信我自?己……”

他頓了一頓,忽笑著?搖頭道:“不,說實話,我信他甚至比信自?己還多一些,他的判斷素來不錯,仇兄大?可有話直說。”

仇煉爭目光一亮:“能讓梁兄這樣說的人,可不多啊。“

他道:“我信梁兄的眼光,但合作還是要?亮明一下?身份背景,畢竟我們此番是要?商量著?一起對付聶家,這位林老板,從前可曾用過?彆的名字?他有和聶家作對的經驗嗎?”

我還想說點什麼,梁挽這次卻極正經道:“仇門主和聶家今年才開始作對,可這位林老板在五年前就開始和聶家作對了……論資曆論背景,仇門主叫他一聲前輩,不算虧。”

我都有些驚訝於?梁挽說話居然能如此直白,因為他向來是最最溫柔謙卑的人了,從來不會去特意吹捧什麼人,可如今卻快要?把我捧到天上去,都不覺得有過?分?。

而仇煉爭如此冷峭俊烈之輩,聽了以後也稍稍收了鋒芒,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端詳道:“前輩?“

梁挽點頭:“不錯。”

仇煉爭隻道:“梁兄成名比我早,我若叫梁兄一聲前輩,倒是心服口服,可是叫他一聲前輩,難道他和梁兄是一輩的人?”

梁挽笑道:“他成名可比我還早呢。”

仇煉爭卻奇怪地看了看我。

良久,忽的撂下?一絲嗤笑。

“梁兄早在七八年前就已聲名鵲起,可你?身邊這位貌美的小兄弟,看上去連二十都不到,連唐約看著?都比他年紀大?一些。敢問他之前到底是什麼人,從前和聶家做了什麼,能讓你?和唐約如此重視?”

……請問你?是古希臘掌管陰陽的神麼?

為什麼看上去很認真?的話,說出來都像是在陰陽怪氣?到底是被動天賦還是主動練成的?

我想了想,終於?明白了。

“聽你?這語氣,怎麼像是因為唐約對我的重視……吃醋了?”

仇煉爭楞了一瞬,忽眉目一凝,陰陽自?若地笑道:“你?這話倒是有趣,隻是我又?豈會吃一個無名之輩的醋?要?吃,我也隻吃梁兄這等優秀人才的醋啊!”

……這種事情?為什麼要?用自?豪的語氣說出來啊?

還有你?壓根不否認吃醋?

隻是否認吃醋的對象麼!

他隻是看我:“我隻是想看看,讓唐約如此念念不忘,叫梁挽這般鄭重其事的林老板,到底是怎樣的一位人物?”

我挑眉道:“你?想看我的劍?”

“不錯!”他眉目微動,笑容恍若一絲冷星搖曳,“從我看你?的第一眼時就想了!”

沒有任何預兆與警告,我忽的一劍簌簌而起。

劍光如雲霞一般飄飛而去。

又?似水袖一般流攏卷回。

劍回到鞘的時候,仇煉爭臉上那股傲冷輕慢的神色,忽然像是被寒天裡湧出來的冰,給一寸寸地凍住了。

他瞪著?我,然後看向了柱子上凹下?去的一角,花瓶上斷掉的一截花,以及甜點小山上被削掉了的一個尖尖,好像從劍光之間,重新認識了我。

“九年前的江湖上曾有一位劍術無比精絕的年輕高手,人稱‘劍絕’,又?稱‘劍詭’,那人昔日一劍斬殺十多位高手,也曾執行過?極為機密的暗殺行動,而後又?忽然消失於?無蹤……再出現的時候,聽說他重新回到了聶家,最後的消息,卻是他以一人之力殺光了聶家家主身邊的骨乾,卻唯獨放過?了聶楚容……”

他像念設定一樣叨叨地念完這些字眼。

最後的最後,這目光凝到了我的身上。

“你?……是‘劍絕’聶小棠!?”

我道:“九年前的人物你?都記得那麼清楚?”

他目光複雜地看向我,滿臉滿心的不可置信。

“如果你?真?的是聶小棠……那你?現在至少已要?三?十歲了,你?,你?怎麼會這麼地……”

我倒不知道該吐槽他的重點是什麼,倒是梁挽在此刻溫柔打趣地一笑,與我對視了一眼,倒讓我也一時被他的笑意所感染,忍不住想笑出點聲兒來,卻又?聽得一股仿佛能觸及靈魂的腳步聲從樓梯那邊傳過?來。

我的笑容忽然僵止。

心頭一起,目光一抬,我看向了那個人。

那個已經整整五年未曾見到的。

卻一直在各種傳說裡聽到的人。

唐約。

唐大?俠。

這本書的真?正主角。

五年前的少年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躍而出,洋溢著?一股灑脫的明媚,一股綽約的天真?,美得像一種剛出芽不久的青色植物,一種富具江湖氣息的幼稚夢境。

可五年後的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走到了陽光下?的青年。

他淺淺揚眉,麵上一起一浮著?一種厲氣與驕矜齊發的容光,眼瞳亮而逼人,就好像一本剛剛翻開的書,字字黑白分?明,氣質明烈如火,竟有一種不容質疑的堅毅果決。

如此氣質,可偏偏他的五官秀氣清絕、婉約明麗,某角度看過?去甚至有點像一個女孩子,就大?大?中和了這豔烈媚陽一般的灼熱氣質,顯得像是一個可以躺在你?手心裡的小太陽。

平易、溫和。

而不是燙眼。

再看他舉手投足、袖翻步動,又?似一抹驚濤掠過?的銀沙小岸,如清風聚攏、雪浪搖曳,暖熏的氣兒就這麼吹過?來了。

如此熟悉又?陌生,充滿各種矛盾感和故事感的人物。

除了唐約,還能是誰?

而他一旦看過?來,與仇煉爭互相點了點頭,與梁挽目光交對了一下?,又?看向了我,忽然猛地一驚,僵在了原地。

我也被他的目光定了一定,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

忽的,唐約激動無比地衝過?來,當場抱住了我。

一聲兒呼喚旁若無人地叫出,狂喜在顫抖裡顯露無疑。

“聶哥!”

仇煉爭當場驚住,看著?咱兩?的親密接觸,頗有點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兒,梁挽卻是如同過?來人一般地,親切地笑了一笑,隻是當我們抱得久了的時候他才會過?來,調皮搗蛋似的戳一戳我的腰。

我也戳得一顫,隻在唐約溫暖的擁抱之下?歎了一口綿長的氣,回抱了一下?他的脊背,安慰地笑笑,與他分?開,道:“好了好了,許久不見,你?真?是大?不一樣了……”

他上上下?下?地看著?我,目光微微一紅,倒是笑道:“聶哥……也不一樣了啊。”

咳咳,看上去比晚輩還年輕這種事兒就不要?提了啊……

我隻笑道:“你?這些年倒是交了不少大?人物做朋友啊,這位仇門主一表人才,氣質卓絕,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啊?”

這家夥看著?有點陰陽,其實挺爽氣的,這不比你?那渣攻強?你?把渣攻給甩了,和他這種磊落漢子在一起不是挺好麼?都這個時候了還走什麼狗血劇情?啊,大?家一起交朋友嘛。

唐約微微一愣,有些靦腆地笑道:“他……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被我用計騙了一次,當時還鬨得不可開交,如今倒是一切說開,恩怨兩?清,我和他,就隻剩下?情?誼了……”

哦哦是這樣啊。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拍著?拍著?忽然僵了一下?。

好像有點不對哦。

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被騙了一次……

鬨得不可開交……

隻剩下?情?誼了……

……

……

這這這這不會就是那個濃眉大?眼、心狠手辣,差點把你?給醬醬弄弄的那個仇家攻吧!?

我以為仇家攻就是仇家攻。

結果是字麵意義的姓仇人家的攻!?

我當即回過?神來,看著?仇煉爭的目光也不對勁了。

“你?們第一次交往的時候,唐約是不是用女裝騙了你??”

仇煉爭一愣,疑惑道:“是……小唐連這個都和你?說了?”

梁挽看著?情?形不對勁,而唐約麵色正有些尷尬古怪的時候,我便忽的衝仇煉爭撂下?冷怒之色:“你?是不是那時便恨上了他?你?是不是報複了回去,做了……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兒!”

仇煉爭沉默僵直了許久,忽嘴唇顫動道。

“是……我是對他做了一些終身後悔之事兒……”

唐約忽然羞惱到整張臉都冒出了可疑的紅:“聶,聶哥……梁挽難道連這種事兒都和你?說了麼!?”

梁挽則被這混亂的局麵一下?子震得愕然當場:“我沒說啊。”

我則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你?什麼都知道?”

梁挽無奈地漲紅了半張臉:“不久前我才知道的啊……而且,而且這種事情?涉及他們的恩怨隱私,我,我不能說的啊。”

我隻好轉頭看著?唐約,怒道:“他對你?做了那樣不可描述的事兒,你?……你?還能和他在一起!?你?能原諒得了他!?”

你?是被阿九派的陰間公?民給奪舍了還是給陰間光環影響了?古早渣攻是你?這種光風霽月的人會吃的type嗎?

唐約愣了半天,忽然抓住了關?竅似的抓著?我的手:“聶哥到底是覺得他對我做了什麼?”

這不明擺著?嗎?

我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騙了他後你?會迎來什麼啊。

什麼強製愛啊,囚禁PLAY啊,黑化之下?的為肉而肉的戲啊,你?還要?我在大?家麵前說出來嗎?說出來我能做人你?咋做人?

他好像猜到了什麼似的,萬般無奈道:“我覺得你?好像是誤會了什麼……”

仇煉爭隻淡淡道:“你?不必替我解釋什麼,我有嘴,有事情?我自?己會說,遮掩也沒必要?,我當日確是鬼迷心竅,強行……”

唐約像炸了毛似的惱道:“沒有強行,當時我倆都自?願的!”

我懵了一瞬,然後在梁挽阻止我之前,刹那之間腕部急抖。

一點兒寒梅冷星般的劍光瞬閃而出。

對準了仇煉爭白皙的脖頸。

他淩然不懼,隻冷眼看我。

我冷冽道:“把話說清楚,你?對他都強行做了什麼!?”

唐約驚於?我出劍之快,又?無奈道:“聶哥,這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總之我們都做了互相對不起彼此的事,但已經都把債還清了,如今我們恩怨兩?清……你?不該再出手乾涉……”

我冷聲道:“唐約,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什麼我管不著?,你?們要?不要?繼續在一起也和我毫無關?係,我隻想弄清——我要?合作的對象到底算不算一個人,倘若他真?做了一些我看不過?眼的事,那他勢力再大?,能力再強,也絕不會成為我的朋友!”

唐約一愣,道:“這對你?就這麼重要??”

我惱了:“當然了。”

“那能不能先把劍放下??”

我沒放,梁挽卻笑道:“放心吧,他不會對一個毫無反抗之人出劍的。”

我瞪了挽挽一眼,繼續瞪仇煉爭:“你?怎麼也不反抗,也不對我出掌?“

“來之前,我其實不明白他為何這樣重視你?這樣一個故人——畢竟你?們已經足足五年都沒見了,人心易變,何況是你?們。”

仇煉爭卻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我,忽的亮出一番感慨的笑容。

“如今我倒是看懂了一些,你?確實是當年的聶小棠,也確實配得上他叫得那麼甜的一聲聲‘聶哥’。”

我冷淡地看了看他。

忽收回了劍鋒,看向唐約。

“唐約,你?如果還想我和這個人合作,就把這些年你?和他之間發生的事兒和我原原本本講一遍,若是不願,我現在就走,我就不信找不到彆人!”

唐約目光複雜地看了看我,無奈道:“好,我們去隔壁房間,我把一切都告訴聶哥,但聶哥也把自?己這幾?年的事兒告訴我,可以麼?”

我疑惑道:“我這幾?年什麼事兒?”

“你?還問我什麼事兒?”唐約目光明銳地看我,忽的語調一轉,透出了無限的傷心悲切,“我以為你?當年真?的死了……我以為當時在明山鎮和你?見的就是最後一麵了……你?口口聲聲說會來找我的,為何這些年,你?連一次都沒有來找我呢?”

我一愣,他要?是反駁我罵我的話我倒可以罵回去,可看他是真?的有些傷心了,我的氣勢就莫名其妙一弱,支支吾吾道:“這這這……這這,得怪梁挽!”

梁挽無奈地撓了撓腦袋,想辯解好像也辯不出來,隻得苦笑:“是……是得怪我。”

我慌裡慌張地瞪了他一眼,又?狠狠瞪了仇煉爭一眼,隻對唐約道:“我們先去隔壁房間說!”

對聶家的總攻開始·

我和唐約到了另外一個房間, 他?也果然和我細細地講了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在這之前?,我隻知道他?是個很優秀的武人、很強悍的俠客、很正直的領袖、很出格的主角……可?在這之後我才知道,他?還是個很會講故事的說書人。

有多會講呢?

通常意義上,我聽故事的時候是很容易不耐煩的, 往往聽一個大長篇要分好幾?小?節聽, 中間還得喝點茶吃點甜的才算調劑,最好加點兒音樂小?曲什麼?的, 哪怕這樣也不能保證我一定能?坐在原地老老實實地聽完, 聽到無聊之處, 我的四肢就?會像是新鮮長出來似的那樣亂動亂蹭,聽到尷尬之處,可?能?腳趾還會醞釀一些浩大的建築工程, 摳出個高樓大廈也不是夢。

可是唐約一講起來。

我就?忘了什麼?叫多動?,什麼?叫無聊,甚至忘了我其實是可?以打斷他?問問題的。

短短幾?句,他?就?能?把一些長篇累牘的故事說得完整透徹,幾?個字濃縮了其他?人要花幾?頁才能?累敘的內容,且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其中情緒驚心動?魄, 內容轉折如同天然造就?, 原本被?阿九概括得非常狗血的故事,在他?說來, 就?變得合情合理, 仿佛一切都是性格與時勢的自然推動?,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陰差陽錯。

語句還帶了點兒韻律和節奏感, 好像是有點古龍風的。

不過古龍風是武俠世界通用畫風之一,也不算奇怪吧?

反正我是聽得無比代入和沉浸, 聽完以後也許久都沒有說話

唐約小?心翼翼地打量我、觀察我,問我:“聶哥,你還好麼?……”

我想了想,歎道:“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好吧……”

故事真的說得很精彩,一點兒也沒有覺得無聊,可?是說到後來我就?意識到他?是用了戲劇的手法把真實發生的事兒給呈現出來,我意識到他?經曆的苦痛歡喜都是真實的,我就?不能?把這當做單純的故事去欣賞了

感覺故事裡的他?在難受,我也聽得難受,他?在高興,我也由衷高興。

這難道就?是武俠世界的頂級說書人的魅力麼??

我歎了口氣,道:“這麼?說來,你為了救你中毒的的大哥,扮成女子去盜取解藥……原先是你不對的。”

唐約有些愧色地點了點頭。

我又道:“所以仇煉爭一開始恨你疑你,也是自然的道理,他?唯一做錯的——就?是恨得太過,疑得太過,險些葬送了你也葬送了他?自己?……”

唐約隻極力笑道:“那時確實萬念俱灰、一心絕望,可?後來想想,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成功盜得那解藥,也不會成功走出那裡,更不會有後來武功增長的一係列奇遇了……”

福禍相依,絕境之處見到人心流轉,也算是主角的標準奇遇了。

我點點頭,更是羨慕道:“更難得的是,你有這一份寬容的心態,這卻是我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

唐約道:“寬容?”

我冷笑:“換做是我這樣睚眥必報的性子,既然是我有錯在先,那就?一錯到底,既已得罪狠了他?,就?乾脆想辦法去殺了他?……”

唐約奇怪地看了看我許久,忽的笑出聲?來。

他?不笑的時候,顯得驕矜多過嬌氣,可?偏偏這一笑,柔化了五官中的清冷決絕,整個人都泛出了一股子又甜又媚的風情氣質,那種性感小?炸|彈的感覺又在他?身上冒出來了。

我看他?笑,我也有點想笑,可?還是忍不住板著?臉道:“你笑我什麼??這件事很好笑麼??”

他?止了笑,忽然認真道:“聶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嘴上說著?最狠的話,手上卻做著?彆的事情……可?即便換做是你,也做不到一錯到底、將錯就?錯的。”

我道:“你就?這麼?肯定麼??”

他?沉默了一瞬,無比真摯道:“你看上去比誰都豪狠,可?真的做起事來,你對自己?往往比對彆人更狠一些。這樣的你,又怎會真的任由自己?一錯到底?倘若換做是你,你隻會對自己?更加嚴格,若是犯起錯來,隻怕彌補得比我還厲害呢,陷得比我還深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起來,我就?忍不住心軟,道:“你覺得自己?陷進去了麼??要不要……彆人幫你拉一把?”

他?卻苦笑:“陷進去當然有陷進去的好處,不然陷進去做什麼??我在彆人麵前?都要做大俠、做彆人,可?唯獨到了他?那裡,倒是可?以使使性子,做做自己?,你們總說我寬和,可?我有時對他?不寬和,我也想改,你們總說仇煉爭不寬和,可?他?倒對我很寬和,他?也在改。我學著?在他?麵前?放下,他?學著?在我眼前?收斂,我救了朋友,他?多了朋友,這不挺好的麼??”

我隻說了一句,他?倒是頭頭是道地講了許多,而且越講越像是在唱歌哼曲似的,很有節奏感啊。

我就?忍不住笑道:“說來也是,若非你磋磨他?這傲慢性子,也沒辦法叫他?學著?適當地低頭和低調。我聽他?這些日子為你赴湯蹈火、救人犯險,倒也覺得他?是個漢子,隻是犯起渾來就?需鞭策,該狠的時候,你也可?以狠一點兒的。”

唐約笑道:“謝謝聶哥指教。”

我又問:“既然都說到了寬和……我倒是想問問,你這寬和,能?分一點兒給彆人麼??”

他?眉心微微一動?:“聶哥說的是……”

我本來不想說,可?話到了嘴邊自然而然地就?滑了出來,很難再收回去。

聶家和許多幫派的大戰一觸即發,我當然不擔心楚容,可?是我擔心……有人會找聶雲珂的麻煩。

我知道他?從前?跟著?楚容、保護楚容,也定然得罪過不少?人,可?如今他?棄暗投明?,可?還會有第二?次機會可?走?

唐約想了想,道:“聶雲珂並非首惡,也沒像聶家其他?人那樣參與過滅門案,屠戮過無辜弱稚,我想,我可?以儘自己?的努力說服其他?人,讓他?們網開一麵,但我能?影響一些人,不能?影響所有人……”

我歎了口氣:“你能?影響一些人的想法都已經很好了,我會讓雲珂積極配合你們,爭取將功贖罪……”

唐約笑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想了想,又道:“還有一件事……”

唐約道:“嗯?”

我道:“如果你得到了楚容的行?蹤,能?不能?……告訴我?”

唐約忽然警惕了起來:“聶哥,你在他?的事上已經做了很多了,為了你的安全,你還是不要牽涉過深的好。”

我似乎讀懂了他?臉上的猶疑和擔心,隻道:“你想多了,我並非是想救他?,隻是希望……若有一日他?真的走到了窮途末路之時,我還能?去見他?最後一麵。”

唐約沉吟片刻:“好,我會儘力。”

我暗暗地鬆了口氣,可?對方話鋒一轉,又笑問:“聶哥怎就?這麼?肯定——贏的一定是我們呢?聶家的勢力雖然有所衰頹,可?畢竟還是在各地盤根錯節,你就?不怕我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深意一般地捏著?他?的肩骨,半是鼓勵半是肯定道:“贏的不一定是我們,但一定是有你在的那一方。”

唐約被?我說得都有點受寵若驚了:“啊?”

我站起身來,叉了腰,半得意半自豪道:“你這幾?年做的事,尤其是最近這一年給聶家造成的麻煩,我可?是從梁挽那邊聽得清清楚楚,我有理由相信——你一定會是那個串聯起所有勢力的關鍵之人,你是那個能?把聶家帶向應有結局的人……”

唐約聞言卻看向了我,漂亮的臉蛋上滿滿洋溢著?感動?和欣然。

“不管最後是不是真如你所說,我也希望你知道一點。”

“什麼??”

他?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過來,輕輕抱住了我。

“不止是我,還有老仇、亮明?哥、梁挽、阿渡、馮璧書、高悠悠、郭暖律,還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推著?聶家走向那個結局!”

“而開啟這一切的人,其實是你!”

我一愣:“我?”

他?道:“如果沒有當年的你,就?不會有聶家衰頹的開始,若是你當時沒有出手,就?不會有如今的梁挽,更不會有如今的我……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不管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我們永遠都是朋友,是兄弟!”

在這大戰將起、煙波彌散、七情不定的前?一刻,還有什麼?比這樣肺腑中醞出的熱言誠語更溫暖人心的呢?

我心中暖洋洋地無處可?說,胸腔之間頓時充溢出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欣慰和驕傲,不由得爽氣地笑出聲?兒來,堅定地回抱了他?!

我原本還以為這場勢力和勢力之間的爭鬥,會是一場的曠日持久的消磨戰,可?我馬上就?見識到了人心一邊倒的威力,短短半年的時間,江湖風雲就?翻覆了幾?層天。

首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曾雪陽,最後據說是死在了唐約、仇煉爭、老七和另外一個高手的聯合圍剿之下的。

這老不死的終於死了!

普天同慶!

再來就?是以許亮明?的動?明?幫和仇煉爭的意氣門為主,聯合了大大小?小?的幫派門派,其中大部分都出自於之前?“天勝莊”的抗聶聯盟勢力,懷著?深仇或者?義憤,對著?聶家各地的分舵發起了時間規模不一的總攻。

一開始有勝有敗,有流血有犧牲,可?仇煉爭所代表的意氣門殺得最為狠絕激烈,唐約與他?一起,便是冰火齊發,幾?乎是殺神降世,在幾?次分舵的大戰之中表現出色,大大打壓了聶家的氣勢。

唐約的結拜大哥——動?明?幫的幫主許亮明?,更是個有計劃的,他?先按著?我給的建議,削了幾?個勢力大的聶方分舵,把龍頭打得七分八裂,又在聶雲珂的指導之下,團結拉攏了一些搖擺不定的小?幫派,靠著?梁挽的遊走四方、多處聯絡,又叫許多人如雲珂一般棄暗投明?,貢獻情報和人力。

多米諾骨牌的效應一起,效忠於聶家的小?幫小?派有七成陸陸續續地跳反,剩下兩成作壁上觀,唯有一成還在負隅頑抗。

到了最後,不知是不是聶家這些年來積攢的仇恨太多,達到了一個閾值,漸漸使得人心的天平在傾斜,連一些在觀望的中立門派也加入了戰鬥,勝利便終於光顧了抗聶聯盟的一方。

而在聶楚容被?眾叛親離之後,他?終於逃出了自己?依賴了一輩子的聶家勢力範圍,到了一處隱居盛地——“越盈莊”。

我和梁挽根據一個手下給出的情報,找了過去。

莊內由於少?人打理,如鬼宅一般地潦倒荒蕪,雜草叢生,青藤遍地,老樹枯斷,而昔日能?容下幾?百人的莊子裡,也不過隻剩下了寥寥十幾?人的護衛,其中一半的人還負著?傷。

梟雄末路,大抵如此?

梁挽一直以關切的表情看著?我,而我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情,翻了牆,越了室,到了幾?個下屬守衛的房間麵前?。

他?們見我們二?人忽然出現,警惕憤恨之色一起,本要拔劍的拔劍,拔刀的拔刀,可?房間裡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兒咳嗽,一點兒輕歎。

“放五少?爺進來吧,我等他?很久了……”

五少?爺?

我已經多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呢?

而更讓人心驚的是,這聲?音的主人聽起來已經是如此虛弱喑啞,像是幾?天沒有吃過一碗好飯的人在乾咀著?什麼?。

我想一個人進去,梁挽卻十分擔心地皺了皺眉,想拉住我,我卻對他?笑笑:“放心吧,沒事的,我隻是想和他?單獨談談……”

事到如今,聶楚容身邊幾?乎已經沒有高手了,也沒有殺死我的理由了。

梁挽隻是關切道:“我不擔心你的身手,可?我擔心,你會被?他?的言語所傷,你真的可?以……”

我笑道:“我可?以的……我真的已經準備好了。”

梁挽見我如此堅決,便也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把擔心和恐懼都吞咽回去。

到了這一刻,他?卻沒有任何大仇得報的欣喜,隻是想把對我損傷減輕到最低。

而我衝他?點了點頭,隻讓他?在外麵等我,而等我進了房間一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聶楚容癱坐在一張輪椅之上,整個人幾?乎已是形銷骨立,深深凹陷下去的臉窩仿佛是極度虛弱的證明?,可?乍一看,不似是人,更像是一張薄薄的紙片兒連了些許的薄肌和腐肉,即便用絲綢的衣衫去掩蓋著?,也還是能?在他?身上聞到一種動?物死亡之前?的腐氣。

我目光複雜地看著?他?,想說話,卻像是一顆火炭堵在了喉嚨口,肌肉是燙得駭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聶楚容看向我,那腐骨般的麵孔微微一動?,宛如麵肌分離了之後又在某一刻彙合,眼神裡稍微透出了點兒光,手在輪椅的把上稍微摩了一動?,仿佛在懷念著?自己?曾經不需要這些支撐的時候。

“你總算來了,準備好殺我了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這個樣子還有殺死的必要麼??”

聶楚容苦笑道:“所以……你連給我一個痛快的死都不願了麼??”

我心中酸澀無比,隻道:“到了這一刻,你可?後悔和知錯了麼??”

聶楚容沉默片刻,忽道:“……重要麼??”

“這不重要,那什麼?重要?”

他?苦笑:“你能?來看我一眼,便是這一刻最重要的了。”

我沒有說話,都到這一刻了,我們之間隔著?那麼?多人的死,夾著?那麼?多無辜之人的逝去,我難道還能?給他?什麼?好臉色看麼??

可?是看見他?這副人之將死的模樣,我卻也實在拿不出壞臉色。

心中酸楚痛恨、難過惋惜,想殺想揍,想罵想叱,什麼?都想,什麼?都有,可?到了這一時一刻,偏偏我又什麼?都不想做,什麼?都不想說了。

也許隻有一句話可?以問。

“……為什麼??”

“為什麼??”

而他?喃喃地重複了這三字之後,看向我的神情,忽的慘然一笑,“為什麼?淪落到這個局麵?為什麼?到了這一步還不肯去反省,不肯去懺悔?為什麼?還想看見你?”

“這些我已經想過了……如今能?在死前?見到這世上最在乎的人,我不想再說這些煩事了。”

我目光複雜地看著?他?:“你若不肯反省,那即便是你死,我也絕不會原諒你。”

他?想了想,苦笑道:“不原諒……就?不原諒吧。”

聶楚容俯下身來重重咳嗽了幾?聲?,咳得撕心裂肺之餘,又接著?收拾了情緒,抬起頭來,冷峻道:“你既然願意單獨見我,一定是還有些話想問我……”

他?看向我,目光平靜道。

“楚淩,你想問我什麼?呢?”

聶楚容的結局是

我推著聶楚容的輪椅, 讓他?到了一扇窗戶旁邊,透過這疏離錯落的?光線,我第一次正式問他?。

“聶家背後的保護傘,到底是誰?”

聶楚容想了想, 道:“爹爹在世時, 曾與林相有些交情,曾替他?秘密鏟除過一些作對的官員。對於這些人, 聶家能幫忙賄賂就去?賄賂, 不能就去?綁架威脅, 威脅不成便?隻剩了暗殺,也不知多少清流名官,就這麼敗在刀下。”

渣爹當年居然是背靠奸相?

難怪能如此猖獗。

聶楚容又繼續道:“爹爹去?世不久, 林相也倒台了,為了不被清算,我也隻能另尋靠山,其中一位,便?是當今陛下的?新寵近臣,紫金司司首——堂堂三品大員, 人稱“小?潘安”的?哥舒秀哥舒大人。

我當即猛吸了一口涼氣, 幾乎不可置信道:“哥舒秀?紫金司的?頭號人物, 朝廷密探的?首領哥舒秀?”

那可是個位高權重、心狠貌美的?大人物!

聶家居然能和他?搭上聯係?

聶楚容無?奈道:“時勢推人罷了,他?需要有人在武林為他?衝鋒陷陣、掃清政敵, 我需要有人在朝廷之中為我們遮風擋雨、打通來?路。我們都?需要彼此, 就這麼一拍即合了。”

我還以為聶家扶持各種小?幫派的?首領, 已經算是一種代言人戰爭了, 可沒想到聶家本?身就是某位大人物在武林之中設下的?代言人,這大代言人帶著小?代言人, 真是一套夾一套的?連環套啊。

可如果哥舒秀是幕後的?庇護者,為何聶家受到圍攻到現在,他?沒有出手乾預,也沒有幫忙阻止?

聶楚容聽我問出這話,也隻是自嘲而蒼涼地笑了一笑,推測道:“我想那位大人找到了更好、更合適的?打手,又或者是,聶家這些年所惹下的?事?兒,已經讓他?覺得有些燙手了,再去?庇護就不合算了。”

我隻諷聲?兒道:“被他?拋棄,你似乎並不覺得驚訝?”

聶楚容淡淡道:“政客比俠客更無?情,我也察覺到了他?近幾年來?對聶家的?冷漠,我也已經開始去?尋找新的?庇護人……隻可惜,還沒找到就……”

說到這兒,他?忽然就重重地咳嗽了幾聲?,沒有任何預兆地叫了一聲?兒:“楚淩。”

這一聲?兒叫得如此親切自然,好像四麵八方的?記憶一下子活泛過來?,如難以抑製的?深潮一般衝進我的?耳腔,恍惚之間,又好像讓我看到了當年,回到了一切都?沒有惡化的?時候。

可看了看他?如今憔悴陰沉的?病容,再對比一下記憶裡那生命力的?笑顏,我始終難以把兩個人的?形象在心中進行重合,好像小?時候那個有點子軟弱,有點子嬌氣、還愛哭的?楚容,仍舊乖乖地活在我的?記憶裡,沒有走遠,不曾離去?,而如今這個心機深沉、狠辣決絕的?人,這個能在談笑間滅掉幾個幫派,可以毫不在意地謀算自己?親人的?人,好像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

楚容見我沉默許久,忽然笑道:“在房間裡憋得久了,有點悶……不如你推我去?小?院裡走走吧。”

我其實不太願意接近他?,不想聞到那股死亡之的?腐味兒,可現在他?這樣看著我,對著我笑,我隻是沉默地伸出手,幫他?推動了輪椅。

輪椅轉動,吱吱呀呀的?聲?響從機擴裡不斷傳來?,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發出的?囈語,又如同一道老舊到了需要修繕的?門,在狂風和暴雨裡一搖二擺,木塊與木塊之間仿佛缺少了潤與滑,碰撞和摩擦都?顯得生硬與卡頓。

也隻有這個時候,我才赫然發現,他?縮在輪椅裡的?樣子好像一種縮水了的?抹布。

越縮越乾癟,越癟越萎頓。

把他?推到了小?院裡,楚容抬頭去?看頭頂的?天空,整個人像是縮在一灘陽光裡,眯了眯眼,好像那些光線能猛地敲痛他?。

我奇怪道:“你很久沒有見過光了麼?”

聶楚容苦笑:“很久了,好像五年前你‘死’在那裡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已經沒見過什麼像樣的?光了。”

我沉默片刻道:“若想見光,為什麼不早點走出來?呢?”

聶楚容隻是意有所指道:“走不出來?的?,沒有這麼容易。”

他?目光複雜地看向我,道:“你離開了聶家,就如離了魚缸進了大海的?魚兒,你可以活得很好,但我這輩子的?一切都?在聶家,離了聶家,我什麼都?不是,隻是一個人人喊打的?聶楚容……”

我卻?道:“你未免也太看輕自己?了,如果是你的?話,就算退下來?,也能活得比許多人要好……歸根究底,是你舍不得在聶家的?一切吧?”

他?喃喃道:“那你舍得你在明山鎮的?一切麼?”

我沒有回複,他?卻?笑道:“你不過經營三年,都?已如此不舍,我在聶家投入了一輩子,又怎能說走就走?”

就在我覺得他?說的?話還算是那麼一丁點兒道理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讓我無?比寒心的?話。

“更何況這個家主的?位置,是我殺了大姐才得來?的?,若就這麼一走了之,什麼都?做不成,大姐當年豈非是白?死了?”

我登時收回了扶著輪椅的?手,聲?音倒比數九寒天的?冰錐子還冷、還刺骨。

“事?到如今,你還有臉提大姐?”

聶楚容歎道:“我知道你因為這件事?恨我,可就事?論事?,正因大姐死了,我才必須得做出點什麼,才對得起她。”

我冷冷地瞪著他?,同情憐憫之心忽的?一掃而空,但也有點明白?他?的?變態心理了。

他?對自己?登上位置而付出的?代價耿耿於懷,卻?又同時生出了一種近乎扭曲的?自戀,好像自己?下了這麼狠的?心,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那這代價就一定是值得的?,由此推論,殺死親姐姐這種喪心病狂的?事?兒,定然也是一件了不得的?成就,而如果退出聶家,這一切的?代價和成就都?會反噬過來?,把他?的?驕傲給?徹底撕裂。

我隻好把心裡藏著許久的?話拿出來?,像把滾燙的?刀子一把把抽出來?,一句句地敲在他?的?脊梁上!

“你被那些叔叔伯伯攛掇著暗殺了大姐,她死後,你便?覺得自己?沒了退路,又恨上了這些叔叔伯伯和哥哥,索性一條路走到黑,把他?們也想法?子剮了,可若能重新選一回,你還覺得大姐的?死能解決一切問題麼?你還認為自己?的?路是對的?麼?你還覺得你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不是報應麼?”

聶楚容似乎感覺到了我身上的?肅殺之氣,沉靜的?目光已沒有之前那樣的?堅定。

“實話是……我不知道……”

他?慘然一笑,看著自己?袖子裡伸出的?雙手:“我曾經深信自己?走的?路能保住聶家,可好像,最後也沒有真的?保住什麼……”

所以,你終究還是後悔了麼?

他?忽然想到什麼似的?,抬頭看我,好像看我比看光更順眼。

“不過至少到了最後,我保住了你……”

他?話裡的?欣喜和安慰讓我一瞬間心酸了許多,卻?咬緊牙關,讓自己?選擇沉靜下來?,冷聲?道:“我能活下來?是因為彆?人,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麼……”

聶楚容沒有糾結於此,隻是忽然轉了話題:“那個梁挽……他?對你好麼?”

我不假思索:“他?對我,自然是極好。”

“是麼?本?來?是想過要殺了他?的?。”他?苦笑,“如今想來?,也幸好我這些年沒有去?動他?……”

我隻提醒道:“你不去?動他?不是他?的?幸運,是你的?幸運,他?能活下來?也不是因為你的?施舍,是他?自己?的?本?事?。你若還有半點良心,便?該知道自己?欠了他?什麼。”

他?隻無?奈道:“我欠的?人這麼多,一個個去?償命也不夠啊。”

我冷聲?道:“你是不想償命,可現在不還是要死了麼?”

聶楚容看了我許久,忽然透出了點兒難得的?虛弱悲傷。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有必要說這麼多遍麼……”

我忽然梗住了。

一種鈍刀子的?慢痛割著心口,剩下的?話再如何理直氣壯也說不出來?了。

楚容此刻虛弱而難過地著我,他?看了看陽光,又看了看陽光裡的?我,看著這分明的?界限,生出了點兒茫然,好像自己?一下子成了活著的?孤鬼,插不進陽光,也碰不到陽光裡的?我。

忽然,他?問了我一些戳心窩子的?話。

“如果你在聶家內亂的?時候,就知道我將來?會殺了大姐,會殺了林麒,你還會救我麼?”

“你還會在聶家內亂裡不惜一切地保住我麼?”

我想了想,在這模糊的?沉重和無?以言說的?心酸裡想了半天,隻有一句話給?他?。

“……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殺死大姐,我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去?救他?……

可在內心深處,也許我們都?是知道答案的?。

他?苦笑一聲?兒,道:“好,你給?了我很多實話,我也送你一件禮物吧。”

“什麼?”

“聶家這些年與許多幫派首領和地方官員都?合作過,他?們收受的?賄賂、他?們見不得人的?私隱,都?記在一本?賬冊上。”

說完,他?認真地看我,像給?我亮了一把致命的?武器。

“我把這個賬冊的?地點告訴你,我死後,你去?取就是。”

我內心一震,驚異不定道:“你當真這麼爽利?”

他?卻?更爽利地給?我報了個地名,然後嚴肅地囑咐道:“若我死了,那些曾和我合作過的?武人和官員,可能會找你麻煩,你拿著賬冊,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種震懾,是一種防身的?手段。”

我道:“我不稀罕拿這種東西威脅人的?。”

楚容點頭:“你也可以選擇上交給?彆?人,隻是彆?交給?陳風恬以外的?任何人,那些捕快也未必乾淨。”

我皺了皺眉,在一種古怪的?氛圍裡接受了他?的?囑托,點頭道:“可以。”

楚容沉默了片刻,又忽然笑道:“有些諷刺的?是,我查了整整五年,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查到阿薛和詩兒的?下落……”

我赫然一驚,抓住他?的?肩頭道:“你派人去?抓他?們了?”

他?瞪我一眼,好像有點不滿:“當然沒有,現在的?聶家去?接觸他?們,隻會讓他?們陷入危難,我還沒這麼傻……”

我稍稍鬆了口氣,可還是警惕道:“你忽然提到他?們是做什麼?是想讓我幫你傳話麼?”

楚容忽然放低了姿態:“我見不得他?們最後一麵了,能不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阿薛……”

說完,居然真的?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封信。

但我看了看,暫時沒有接。

“你追了他?們整整五年,難道就真隻剩下一封信給?他?們?信上有沒有下毒?你有沒有彆?的?謀算?”

楚容好像第一次認識我似的?這麼震驚地看著我:“她們畢竟是我的?妻子和女兒,我怎麼會害她們……我在你眼裡是這麼喪心病狂的?人麼?”

我冷峻道:“除了對我,你對其他?人什麼時候留過手?薛姐當年背棄了你,你難道不存著報複她的?心?”

楚容無?奈道:“我是恨過她,但除了你以外,她和詩綺就是我在這世上最在意的?人。你以為我還要去?計較這些麼?你若這麼想我,我便?實在有點傷心了……”

我冷笑道:“誰在乎你傷心不傷心?這封信若交給?我,我是一定會想辦法?看過、檢過、驗過的?,若一切無?事?,我才會去?帶給?她看。”

說完,小?心翼翼地用布料包了信封,收到了包袱裡,而楚容看到了這一切動作,仿佛才放下了懸著的?心,乾瘦的?麵上難得地透出了幾分感激。

“多謝,她若遇上任何麻煩,也勞煩你去?看護了。”

我沒有什麼好臉色道:“這是自然,薛姐和詩綺與我本?就是親人,就算沒有你囑咐,我也一定會拚儘全力護著她們。”

說到這兒,仿佛是定完了這次會麵的?基調,交換完了該交換的?情報,聶楚容就像完成了什麼要命的?任務似的?鬆了口氣,第一次露出了釋然的?神情。

“那麼,是時候了吧?”

是什麼的?時候?

其實我心裡很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可這次他?看著我,卻?故意裝聾作啞一般,不說話了。

楚容似乎明白?了什麼,苦笑了一聲?:“你還是這麼心軟……”

不是心軟。

隻是不想。

他?也不與我爭辯什麼,隻是發出了一聲?兒口哨,便?有人推開了房門,端來?了一杯質地華潤的?白?玉杯子,裡麵盛了不知什麼酒液,黃澄澄明恍恍的?,好像搖曳著一種醉生夢死之際才能聞到的?致命甜香。

我聞著那味兒,當即明白?了那是什麼,心裡卻?好像忽然被什麼人一榔頭下去?,猛猛地敲出了一個洞。

是毒酒!

是當年我百般糾結之下都?不想遞給?他?喝,如今他?卻?要主動去?喝下的?毒酒!

我想阻止些什麼,手足卻?發冷到好像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給?束縛住了,可楚容卻?對著我若無?其事?地笑道:“沒事?的?,我自己?來?吧……”

說完,拿過了白?玉杯子,在下屬顫抖悲戚的?目光之下,他?想把這致命的?酒液一飲而儘,卻?忽然動作僵止。

我拉著他?的?腕子,發出的?聲?調有一些難以言喻的?顫動。

“你真的?想好了麼,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晚一步?

能不能贖罪了再死?

能不那去?見見梁挽再決定下一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語無?倫次的?想說什麼,隻是“能不能”三個字一出口,對麵的?楚容就好像明白?了什麼,臉上的?驚喜和釋然一起走了出來?。

“就讓我自己?走吧,楚淩,該你放手了。”

看著他?把那東西灌到嘴邊,一飲而儘,喉嚨湧動著什麼銷魂噬骨的?東西,我隻是恍惚之間覺得——那該死的?酒液也滾到我自己?的?腸胃臟腑裡去?了。

我的?胸腔裡升騰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怒火,可手足卻?冰涼到沒有任何溫度可言。

楚容喝下之後,卻?好像疑慮儘消,憂愁漸走,還回複了幾分小?時候的?生機,臉上帶著一種燃燒生命般的?火熱,他?拉著我的?腕子,對我笑道:“你能來?看我最後一麵,我是真的?很開心,很開心……”

忽然,他?擦了擦鼻腔之間流出來?的?一抹黑血。

“我知道自己?做過許多讓你傷心的?混賬事?兒,我也知道,隻是我不想犯錯,可一旦承認,我的?前半輩子豈非都?是錯了麼?”

“不過事?到如今,對錯也不重要了,因為我知道,你其實一直想聽到的?就是這句……”

他?伸手抹了眼窩旁滲出的?血,越抹越多,乾脆放棄地笑了。

“對不起……”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我應該更早一點去?說這句‘對不起’的?。”

我抬頭看著他?開始七竅流血的?淒厲麵孔,看著他?的?目光在一種劇烈的?顫動之間失去?了焦距,我伸出手,想去?抹掉點兒他?臉上越流越多的?血,想給?他?留下最後那麼一點兒的?尊嚴。

可楚容嘴裡含著血沫,眼窩滲著血絲兒,在一種急促和虛弱的?喘息之中,臉頰像痙攣似的?抽搐了幾下,眼裡的?血絲密集得仿佛要爆出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那樣殷殷切切、愧疚難受地看著我,好像在等我消著這一輩子的?氣。

“我知道你還恨我……”

“可我現下就快死了……”

“楚淩,你能不能看在我給?你這些情報的?份兒上,你能不能再叫我……”

我沒聽清楚啊,要我叫什麼?

是楚容?四哥?還是小?時候更常叫的?哥哥?

我還在猶豫是叫什麼的?時候,聶楚容卻?仿佛把我的?沉默當成了否決,當成了深恨的?拒絕,他?的?嘴唇在青紫之中顫搐了幾下,似乎想說點什麼,可半個字說不出,最後目光悲切而絕望地看著我,血沫一流,就像一條被扔進火鍋裡煎熬的?蝦,他?本?能地搐動了一下,不甘地僵了下去?。

他?死了。

死得比我預想得要快很多很多。

我甚至都?沒有聽清楚他?最後說的?是什麼,就那麼看著他?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就那麼僵硬地站在那兒,心裡所有的?情緒好像都?濃縮成了薄薄的?一張紙,撐不住,展不開,沒有任何厚度,也覺得周圍的?時間一下子膠著了起來?。

我任由他?的?下屬去?檢查他?的?屍身,擦拭他?臉上的?血汙和身上的?汙痕,看著人來?人往地搬運他?的?屍體,聽著一些悲戚的?哭聲?和失去?理智的?尖叫,卻?覺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好像一種與我無?關的?戲劇在一幕幕上演,而我什麼都?走不進去?。

我也什麼都?感覺不到。

沒有悲痛。

沒有憤怒。

沒有怨恨。

甚至連一點震驚都?沒有。

天空依然明媚燦爛,空氣還是那麼清新自然,沒有因為一地的?血汙和絕望的?尖叫就改變了什麼。

直到梁挽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因為我的?異常表現而恐懼不安地問我:“……小?棠?”

我才看向他?,順便?透過他?的?身軀,看向了他?身後的?人群裡……簇擁著的?那一具新鮮的?屍體。

我麻木地站著,如一條離水的?魚兒告彆?了那片命定的?湖泊,彆?無?選擇地僵在了乾涸的?岸邊,而梁挽擔心至極地在後麵跟著,極力安撫道:“小?棠……小?棠你已經做到最好了,這裡沒什麼你能做的?了,我們走吧,我們一起走吧……”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

仿佛是十幾年前的?樣子,那時老二老三可勁兒地欺負人,我就帶著楚容跑出了聶家,在夏日酷烈的?陽光下跑了幾個時辰,累得像兩條陰溝裡滾過還要互相舔毛的?小?野狗,那時的?楚容也是這麼疲憊地睡在我身邊,渾身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後來?他?卻?覺得草地上太臟,想直起身來?,我便?依偎著他?的?身軀,和他?打趣似的?道:“要是你以後和我一起離開聶家,我們就以天為被,地為蓋,走到哪兒就睡到哪兒,你得提早習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