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尾聲(1 / 2)

又是一年三月三,根據大夏的習俗,這一天是燃燈節。

隻是過去幾十年裡,因為對龍神的遺忘,京城中幾乎已經沒有人再過這個節日,可是今年,早在三月三到來前的半個月,京中百姓便開始準備。

除了民間自發的準備,袁朗也頒下了聖旨,命人備好祭祀的儀仗和貢品,屆時,他會率領文武百官,親自前往龍神殿祭拜龍神。

到了三月三當天,慶典從清晨便開始舉辦,京城大街小巷上都是巡遊的花車,熱鬨非凡。

夜幕降臨時,城中幾乎所有百姓都前往司馬門馳道旁觀燈,皇家組織的儀仗隊從望龍塔那一邊走來,他們沿途舞動華麗的龍燈,奏著慶祝的鑼鼓,街邊的一百零八盞龍燭燈隨著隊伍的行進被一盞盞點燃,燭火熊熊燃燒,夜幕中光明大盛。

袁朗率領文武百官,來到龍神殿前,恭敬地上了一炷香。

過去的大半年中,京中遭了兩次劫難,一次因為他父親袁朔,一次因為他二弟袁奕,而在這劫難的最後,都是燭龍顯靈降服妖魔。

袁朗感念龍神的恩德,也慶幸這大劫之後的平安,在龍神殿祭拜完後,他又在宮中大擺宴席,百官們在今夜皆可歡快暢飲,同時城中也不設宵禁,百姓可以在京中隨意遊覽,共同歡度盛典。

這是無比熱鬨的一天,眾人皆是一臉喜氣,孩童在街上拿著龍燈追逐打鬨,大人們結伴巡遊,笑鬨著觀賞各式各樣的花燈表演。

大街小巷上,到處都是熱鬨喜慶的人群,謝雲瀾獨自走在人群之中,明明周身都是繁華喧鬨,可他身上就是有種格格不入的寂寥。

他剛剛從宮宴上回來,宮宴雖然還未結束,但他也實在沒有興致再繼續,便尋了個借口提前退場。

他回到自己的宅院,空無一人。

府中的侍衛下人,也都出去過節了,他回府時連個開門的人都沒有。

謝雲瀾便照著老辦法,翻進自己的宅院。

外界燈火通明,人聲喧鬨,宅院中則是一片寂寥的漆黑,差距大的像是兩重天地。

謝雲瀾摸著黑來到庫房,拿了一壇杏花酒,然後回到自己的臥房中,坐在院子裡那個新做的秋千上,對月獨飲。

距離京城那最後一戰,已經一個多月過去,沈凡燃儘自己的魂魄照亮無儘長夜,他形神俱滅,可同時,他也在眾生魂火中重獲新生。

他重新長出了龍角,重新被天道封神,他也重新回到了遙遠的天界,再也沒有回來。

謝雲瀾抿著微微發澀的酒液,回首過往數月,他和沈凡最近的接觸,大抵也就是雪夜下的那一次親吻,至始至終,沈凡都沒有對他訴說情愛,他也沒來得及向沈凡確認那一吻的真正意義。

本想等大戰結束後再找機會問,可卻沒想到這幾乎是一次永彆。

謝雲瀾又長了一歲,他已經二十五了,他大抵還能再活個幾十年,對凡人來說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供揮霍,可對於沈凡來說,他的壽命不值一提,短暫地或許就像一次眨眼,眨眼之後,燭龍依然在幽冥中守護眾生魂魄,便如過往的亙古歲月,可人間卻已經是百代千秋,他大概也早已化作一捧黃土,再不存世。

沈凡還會回來嗎?

或許不會了。謝雲瀾這樣想著,他在沈凡心裡,也許有些特彆,卻並沒有那麼重要。

他抱起酒壇,將壇中酒液儘數灌下,他喝了不少,卻也有不少卻灑到了自己衣襟麵龐上,弄得滿身狼狽。

“嘩啦”一聲,他將空酒壇隨意地扔在地上,眼神漸漸開始迷離,像是有些醉了。

他搖搖晃晃地倚著秋千,恍惚間,好像看到這空無一人的院落中,突然多了一個長身而立的人影。

謝雲瀾以為是錯覺,可他再定睛去看,那人影卻依然在,並且越來越清晰,他甚至能看清對方那一身白色的衣袍,看清那一張他日思夜想的俊朗臉孔。

“沈凡……”謝雲瀾怔怔的,他以為這是夢境,所以將語調放得很輕,唯恐將這幻夢驚醒。

“嗯。”幻夢中的沈凡回應了他,他走到謝雲瀾麵前,注意到謝雲瀾這滿身狼狽,像是想出聲詢問,可他隨即又注意到了謝雲瀾坐著的秋千,便轉而問道,“這是哪來的?”

這不是王泰給他做的那個,這是一個新的秋千,專門搭了一個架子掛在院中,比王泰那個更大更結實,蕩得也更高更遠。

“我專門給你做的。”謝雲瀾以為這是夢,所以他此刻很大膽,將心裡話直接說了出來。

他從秋千上站起,邀請道:“要試試嗎?”

“好。”沈凡答應了。

他坐到秋千上,謝雲瀾在後邊慢慢推動秋千的繩纜,他心不在焉,手在推秋千,注意力卻全在沈凡身上。

他看著沈凡披散在身後的墨色長發,忍不住捧起一縷,放在指尖摩挲,是如綢緞般順滑的觸感。

謝雲瀾心裡有些奇怪,普通的夢境中,觸感也可以這麼真實嗎?

醉意驅使下,他沒有深究,隻繼續把玩著沈凡的長發。

沈凡像是有所察覺,他回過頭,看向謝雲瀾。

謝雲瀾猝不及防對上沈凡的視線,他並沒有被抓包後的慌張,酒意壯膽,他此刻有種肆無忌憚的張狂,反正都是夢,醒來後就什麼都消失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在現實中沈凡不會再回來了,幻夢中他難道還要束手束腳,遠遠看著嗎?

他趁著沈凡回頭的時機,抬起沈凡的下巴,用拇指摩挲對方的唇瓣,想要再一次的,感受這含著些微冷意的柔軟。

沈凡看著他,沒有動作,不知是沒反應過來,還是沒想拒絕。

可就在謝雲瀾即將吻上這雙唇時,他又突然停下了。

他此刻跟沈凡離得很近,近到能感覺到那糾纏在一起的呼吸,溫熱且真實。

真實到讓謝雲瀾開始懷疑,這真的是夢嗎?

他微微退開一些,用手指摸上沈凡的臉,試探性地捏了捏,軟的,很有彈性,而且帶著鮮活的溫度。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這回他用了力氣,感覺到了清晰且強烈的疼痛。

疼痛讓人清醒,謝雲瀾甩甩頭,像是甩掉了那層朦朧的醉意,他再去看沈凡,沈凡依然坐在秋千上,正摸著那片剛剛被謝雲瀾捏過的皮膚,神情有些莫名,像是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謝雲瀾:“……”

“你、你回來了……”他結結巴巴,幾乎不敢用正眼去看沈凡。

沈凡又“嗯”了一聲,他看著謝雲瀾那雙飛速變紅的耳朵,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彎。

“你、你怎麼回來了……不,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對……”謝雲瀾有些語無倫次,他暫時住嘴,做著深呼吸想要從那種尷尬的心情中緩解過來。

好不容易剛剛緩解一些,耳朵上的紅色也褪去了一點,就聽沈凡說:“我來找你。”

謝雲瀾的耳朵“騰”一下又紅了回去,甚至臉也有點泛紅,好在有夜色遮掩不是太明顯。

他強作鎮定道:“專、專門為了找我嗎?”

“嗯。”沈凡的語調很隨意,他漫不經心地說,“我來辦一件事,辦完我就走了。”

謝雲瀾怔了一下,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剛剛還激動的心情倏忽間冷了下來。

片刻後,他才想起來問:“什麼事?”

沈凡歪頭看著他,並不答,隻問:“外麵怎麼那麼吵?”

喧鬨的人聲由遠及近,幾乎穿透院牆。

謝雲瀾往外看了眼,說:“應該是路過的花車,對了,今天是燃燈節,你看到城中的燈火了嗎?這是為你舉辦的節日。”

“燃燈節……”沈凡回憶了片刻才想起來,王泰跟他介紹過這個節日,隻是京中已經有幾十年不曾舉辦了,就像那荒廢的龍神殿一樣。

“百姓們知道是你救了他們,所以才會在今夜一起來祭祀。”謝雲瀾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他觀察著沈凡的外表,看不出什麼傷處,但他看不到沈凡的靈魂是否如外表一樣完好無損,不免擔憂道,“你沒受傷吧?”

魔龍說燃儘魂魄的下場是形神俱滅,沈凡雖然在眾生魂火中重獲新生,可謝雲瀾卻仍擔心對方有所損傷。

“沒有。”沈凡答道。

那就好。謝雲瀾鬆了口氣,他隨即又問:“你的龍角和魂火也回來了嗎?”

“龍角……”沈凡有一瞬的遲疑,“算是回來了吧。”

“至於魂火……”他攤開自己空無的掌心,燭火烈烈燃燒,比往昔更加炙烈。

謝雲瀾剛準備把心放下,就聽沈凡說:“我隻有一盞魂火了。”

謝雲瀾的心陡然一緊,急聲道:“那怎麼辦?這會有什麼影響?”

“沒什麼影響。”沈凡雲淡風輕的,並不在意。

他說:“其實,我本就不該有第二盞魂火。”

他跟謝雲瀾說起自己的過去,少年時第一次承擔起天命時,天對他說:“燭陰,你是死生幽冥之神,你的使命便是用魂火照亮眾生輪回之路,保護他們不為邪魔所侵。”

可那時的沈凡卻對此有所迷茫,他詢問蒼天:“隻有我嗎?”

天穹沉默不語,雲間隱隱有雷聲閃動,像是冥冥中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這個問題一起應運而生

沈凡以前不懂,可他現在懂了,隨著他的問題一起應運而生的,是千萬年之後的劫數。

一切早在那一刻起就已經注定了,即便是最渺小不過的凡人之火,也能破開萬古幽冥,可他卻不信。

劫數既定後,即便天給了他第二盞魂火,並且對他說這是世間最為炙烈之火,當不為任何邪魔所侵,可他仍然在幽冥萬古的黑暗前動搖了。

心魔趁虛而入,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在他的魂魄中紮根,天雷都無法將它驅除,除非連同沈凡一起劈到灰飛煙滅,否則心魔將不死不滅。

天道早已推演卜算出了這一點,在沈凡問出那個問題時,他便預測到千萬年之後沈凡必將經曆的劫數。

他同時也推演出了度過這劫難的一線生機,唯有一個方法,便是貶去沈凡的神籍,廢去他的龍身,讓他真正成為凡人,再讓他以這最渺小不過的凡人之火,窺破心魔幻境。

“我本身便是眾生魂火所化,我生來便是為了照耀萬古幽冥,從來都不需要有第二盞魂火,我自己就是世間最為炙烈之火。”沈凡說。

所以燃儘魂魄後他沒有任何損傷,因為他就是魂火本身,燭龍之軀,反倒是後天幻化成的。

也因此,他可以在破除魔障後,於眾生魂火中重獲新生。

“原來是這樣……”聽沈凡說完一切後,謝雲瀾至今所有的困惑也都有了答案,所以蒼天從來都沒有將沈凡當成棄子,濟州城的天雷也並不是真的要置沈凡於死地,不過是因果劫數。

“你之後會去哪兒?還是守在幽冥裡嗎?”謝雲瀾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