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吞掉它……
海蛇當真是餓極了,竟驟然張口,連戲弄的興致也沒有。它被壓在此處,除了近來鬨事的那隻鳥,再未見過彆的活物,當下見了冒著絲絲靈氣的錦鯉,隻想吞進腹中。
錦鯉見勢不妙,調頭就跑。它借著體型,迅速遊閃在海蛇的身軀之間,靈活敏捷。岩壁被嘭聲碰撞,海蛇屈身寒潭,上壓封印,極度不便。它又正逢化蛟關鍵,無法隨心所欲的縮減身形。隻能任由身軀粗暴地碾過岩壁,一尾甩得底下岩壁寸寸龜裂。
錦鯉躲閃著石塊,沒命逃竄。粗壯的身軀填壓四周,將它可躲避的地方飛速壓窄。它被水流擠推進狹隘之中,海蛇蜷收身軀,將它封在身軀之間。豈料它竟從自己張口的瞬間竄過鋒利的牙沿,衝向水麵。
錦鯉背上被海蛟齒刮掉些許鱗片,它顧不得回頭,隻能埋頭上遊。下方水流激蕩,海蛇彈身,眨眼追上了它。
巨口已張,潭水倒吸,一切都瘋狂湧納向那張口。錦鯉遊曳艱難,水麵已近在咫尺,卻倏地被倒吸回去。
要被吃掉了!
錦鯉已經被吸納入口,眼見海蛇將要閉口,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竟拚命掙向要閉合的一線空隙。
前邊突然探進一隻手,骨節泛白,狠狠扳開海蛇的口,露出錦鯉來。錦鯉撞進淨霖懷裡,刺溜一下就竄進淨霖鬆開的領口,貼著淨霖的肌膚不肯再冒頭。
淨霖臉色蒼白,一指定住海蛇雙眼中心。海蛇隻怔了一瞬,便作畏懼之態,由著淨霖轉身。可淨霖一轉身,它便凶形畢露,撲咬而來。淨霖靈氣虛浮,不過是裝裝樣子,嚇唬尋常精怪尚可,但麵對這將
化蛟之蛇,卻沒什麼用處。
淨霖早有預料,踏壁旋身,海蛇騰尾阻撓。隻見淨霖稍稍避身,便借著海蛇騰尾之力,踩著它破水而出。海蛇跟著探身出水,粗壯身軀猙獰可怖,撕咬追趕。寒潭之上封印大亮,忽然下壓,將海蛇生生壓進水中。水花迸濺,淨霖上了岸,將錦鯉丟向等候在一側的石頭小人。
石頭小人仰頭奔跑,接了個正好,跟著和錦鯉在雪中滾了一圈。錦鯉等它爬起身,卻半晌不見動靜,側目一看,石頭小人通身覆冰,非常遲鈍。
淨霖連發也未束,象牙白的衣裳濕透貼身。他抓起鴉青色的寬衫罩上身,鬆垮地係了腰帶。那一截兒頸白皙帶水,水珠緩滑進鎖骨,融於膚色。
淨霖掩口咳了幾聲,身形單薄,在冰天雪地裡更顯羸弱。
他隻沉聲說:“走。”
轉身又覺不對,回首一看,哪裡還有錦鯉,雪地裡分明坐著一個粉雕玉琢的胖小子!
錦鯉垂頭看見了藕般的手臂,大驚失色,想也不想的撒腿跑向淨霖,一個猛撲埋進淨霖懷中,環緊淨霖的脖頸,貼著淨霖的頰麵咬詞不清道,“季……季裡!”
淨霖數百年不曾與人接觸,當下也退後一步,竟然有片刻不知所措。錦鯉拱在他頸邊,眼淚不值錢地亂蹦,可憐又無助地望著他。淨霖隻覺得額角突跳,久違的頭痛起來。
錦鯉趁著此機,爛漫無邪地又貼了上來。淨霖脖頸冰涼,叫錦鯉舍不得撒手。
它竟被這一遭給嚇化形了!
它——他心裡打算尚不成形,故而麵上隻將天真學了個七八分。他依著淨霖,像一團溫熱融化在淨霖胸口,刺得淨霖恍如隔世。
淨霖偏頭,眉間緊皺。錦鯉眨眼揣摩他的神情,小聲說:“季裡……肥……家。”
他吐字不清,說話很是艱難,顯然是在笨拙地模仿“人”。淨霖可以允許一條魚同他一起,卻不能允許一個人同他一起。因為他的七情六欲在數百年前便斷得乾淨,他至今沒有愛過一個人,也不想學會如何愛一個人。他曾在“人”的情誼中備受煎熬,並且代價慘重。若說他曾明白過一種情感,那也許該是“恨”。
他為了“恨”,不惜手握屠刀,墮入殺戮。
因此他在這鮮活的、溫熱的依賴中,生出股幾近懼怕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