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狡詐(1 / 2)

南禪 唐酒卿 6846 字 8個月前

錦鯉呆若木雞,歪頭疑心自個兒聽岔了。可是淨霖衣袂一晃,已經拾階而上。山霧在此刻分外礙眼,阻著他的視野,讓淨霖的背影幾欲消失不見。

錦鯉回過神來,拔腿就追。他撲抱住淨霖的小腿,喊道,“淨霖!”

淨霖身形不動,側目看他。

錦鯉仰起頭,被凍得渾身繃緊,他急切地說:“淨霖,不要丟掉我!”

“你本就不是我的。”淨霖拂袖,抬步上階。

“淨霖!”錦鯉攥緊他的衣角,嗚咽起來,“淨霖……山裡的野獸要捉我去吃,我不要同你分開。”

淨霖不言不語。

錦鯉不肯鬆手,仰頭時淚如泉湧。他眼裡皆是淨霖的倒影,好似已將淨霖全部放在了心裡,滿心依賴著。淨霖盯著他,眸中仍然無情。

“我要與你在一起!”錦鯉凝噎著大聲說,“我一睜眼便見得是你,我不要去彆處。”

“你知道我是誰。”淨霖說,“你怎敢這樣說。”

“你是淨霖!”錦鯉被拖跪在地,他死死拽住淨霖的衣角,仿佛這一截兒布即是他的救命稻草。他說不出太多的詞,隻能頹唐地重複著,“你是淨霖……淨霖……”他抽噎著,“不要丟掉我。”

錦鯉這一次哭得情真意切,因他混沌初開,世界於他而言如同隔霧看花。他既不懂人情,也不通常理。他僅有念頭便是“吃”,可即便他想要吃掉淨霖,也從未想過離開淨霖。吃掉淨霖不也是另一種相伴嗎?他是這般的想的,他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他早已不記得為魚時的許多事情,他隻記得淨霖,他一直同淨霖在一起。他是如此清楚的明白,此刻要他離開淨霖,他在這茫茫大雪中惟有死路一條。

他不能鬆手,起碼在吃掉淨霖之前,他不能鬆手。這是他一直以來虎視眈眈的獵物,是他朝思夜想的食糧。他緊咬的牙關透露出他絕不會拱手相讓,於是他在淨霖抽袖的瞬間,猛然將自己磕在階上。額頭重重地碰在沿角,滾身滑跌在地上,隨即便感覺到殷紅熱血順著眉流淌下來,刺得他左眼酸痛。

錦鯉伏在地上,啞聲哭泣。他困難地捂住左眼,這樣仰視

淨霖,仿佛將一切都拋擲出去,隻是想要淨霖抱一抱。稚兒凍紅的手指掩不住血,他顫抖著,膽怯地喚著,“淨霖……”

淨霖冷若冰霜。

錦鯉孤立無援,便趄身而爬,顧不得血,手扒在雪中,紅得令人心顫。他抽噎到氣息混亂,隻看得見淨霖的背影越來越遠。他一聲聲喊得肝腸寸斷,稚嫩的嗓音被扯得嘶啞。

“你不能……淨霖!”錦鯉無力地渾身發抖,“求求你……不要……不要丟掉我。”

他像是扒不穩台階,又磕摔回去。他躺在雪中,淚眼模糊,緊咬的齒縫裡瀉出不甘心的嗚聲。磕傷的血糊在指間,他握著冰雪,翻身站起身來。他站在原地,不斷地擦抹著雙眼,血和淚塗滿雙手。他似乎已經沒了辦法,隻是站在這裡,望著淨霖的背影像個尋常小孩兒一樣大聲哭。

階側的雪鬆被哭聲震塌了枝頭雪,粉屑摻著濃霧讓淨霖的身影徹底消失。山間隻餘哭聲盤旋,精怪走獸皆數探頭。錦鯉哭累了,淨霖也不見了。

一頭野豬拱出雪叢,嗅著氣味走向錦鯉。野豬身軀龐大,像座小山般移動著,顯然是已修得一些靈氣。它圍著錦鯉轉了一圈,甕聲甕氣道,“你要跟著他?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錦鯉已經不哭了,他紅腫著眼說,“不乾你事。”

野豬哼哧哼哧地用鼻子推倒錦鯉,“此山歸我管。你非要纏著他做什麼,他最冷情不過了,神仙一貫都是這個模樣。你不要再同他在一起,你便留在此山與妖怪一起不好嗎?你本也隻是條魚。”

“不乾你事。”錦鯉跑了幾步,費力地踩上階。他想了想,又將早晨裹好的鬥篷丟掉,連同外襖一並扯得亂七八糟。他在寒風中不住地打著哆嗦,倒吸著氣尋著淨霖的腳步走。

“他脫衣服做什麼。”一隻蒼鷹探下頭來,狐疑地問底下的野豬,“他不怕冷嗎?”

“變作了人,就會變得古怪。”野豬銜著鬥篷拖看,“真是太古怪了。”

四下精怪走獸們一齊附和,錦鯉已經爬進了山間。他無法走快,天上開始下細雪,他腿腳遲鈍地蹚在雪中,覺得腳趾已成了石頭。周遭雪鬆掛冰,細溪叮咚輕快,隨著雪下大,霧氣越發濃鬱。

錦鯉走也走不到頭,他心道淨霖怎會這樣狠心,好似一個沒有心肺的人。又想真的一走了之,叫淨霖後悔莫及。可是他不論怎麼想,都沒有調頭。他逐漸不敢再張口喘息,因為烈風寒徹,仿佛連口舌都會凍掉。麵部不能再自如地調動表情,被風與寒凝結成了低落的表情,像是雕刻上去的麵罩。四肢僵直變硬,他連手指都彎曲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突然被輕輕渡了口氣。錦鯉遲緩地轉動眼眸,看見一張漂浮在雪風間的麵孔。對方銀發拖散風中,尾端也變作了雪。

“你欲追往何處?”對方循循善誘地說,“你這般是走不進枕蟬園的,淨霖將園子隱在天地微妙之處。”他貼耳緩聲,“你永遠永遠也找不到。”

“關你屁事。”錦鯉察覺邪氣,他睫毛與頭發皆覆了霜雪,露出不好惹的凶悍。

雪魅在風雪中傳出嘲諷的輕笑,他的手腳都虛成透明,因為修為低微而無力維持人貌。他自在地躺在風中,跟在錦鯉左右。

“你被淨霖丟棄在了山腳,你知不知曉,他曾經丟過許多魚呢。”雪魅小聲說,“你知不知曉,他到底是誰?我都知道,我告訴你。”

豈料錦鯉不理會後麵那句,隻是倏地抬頭,“他以前有許多的魚嗎?不對,你騙我,他分明隻有我的!”

雪魅嬉笑著翻滾一圈,“你信也不信?你當真這樣想?你看他形容冷淡,病入膏肓,又久纏病榻,那個園子裡除了他自己,再無其他。他不覺岑寂嗎?他必也怕孤獨的。”

“……我不信你。”錦鯉的腳步卻慢了下來,他用力搖著頭,“淨霖隻有我。”

“他若隻有你,他為何要丟掉你?”雪魅哀傷地說,“他將你丟了去,頭也不回。他怎可這般絕情,他沒有心嗎?過去你們日日相伴,即便你是條魚,他也同你沒有半分留念嗎?可他愈是這樣的薄情寡義……”雪魅語調一轉,妖異地笑起來,“你就愈是想要吞掉他,撕裂他,將他鯨吞蠶食,統統塞入腹中。你這小妖怪,貪婪又狡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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