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羅刹(二)(1 / 2)

南禪 唐酒卿 6277 字 8個月前

鬼差步履匆匆,拖著沉重的鎖鏈經過窗前,似是沒有起疑,又或是有要事在身,不欲節外生枝。待他們一走,淨霖便收回了手。

淨霖指撣衣襟,寬衫便隨之落現在肩頭。他漫不經心地係著腰帶,若有所思。

蒼霽如同尾巴一般緊跟著他,問:“方才那是什麼?”

“一隻鳥。”淨霖衣衫整齊,正欲抬步,身前便被人擋了個結實。

蒼霽斜身靠在門邊,堵著淨霖的去路,不依不饒地說:“黃泉鬼差追隻鳥做什麼?它通身屍臭衝鼻,不似妖物,反像厲鬼。”

“那是羅刹鳥,積屍氣所化,擅變幻百態,好……”淨霖稍頓,一本正經地說,“好食魚。”

蒼霽倏地橫臂俯身,“好食魚?那它何不來這裡尋我。”

“彆處的魚更肥。”淨霖麵不改色地答道。

蒼霽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淨霖,心中總覺得不對。可他見慣了淨霖的正經,從不見他騙過誰,於是又問,“一隻吃魚的鳥,鬼差追它乾什麼?”

“或許不是追它。”淨霖說,“而是押魂。”

黃泉路要經離津岸,鬼差押魂渡津才能到達閻王殿。這中渡萬靈死魂無數,此等差事並不好做,時常因為晚了一時半刻,便丟了要押的鬼魂。故而人命譜上一旦有人壽命將至,鬼差便會早早等候在窗外,待人絕氣,套上鎖鏈便能拴走。可人命譜隻辨得出、寫得下壽終正寢的人,至於那冤死的、突發的須得靠各地掌職之神通告所屬分界司,再由分界司遞交閻王殿,閻王殿再派鬼差疾步趕往。其中如有片刻耽擱,便會丟掉要羈押的鬼魂。中渡之大,丟了便似大海撈針,難尋了。可這押魂記錄又往往與鬼差晉升品級相掛鉤,所以如今一出人命,鬼差恨不得分出四條腿來趕路。

但今夜稍有不同,竟是羅刹鳥先行,可見鎮中必有人死時怨念深重。此事又異於往常,許是銅鈴的緣故。

蒼霽鑽出淨霖袖口,扒著他的拇指,探頭看向外邊。他身形縮小,變得比石頭小人還要小,藏在淨霖袖中,是因為淨霖口中“好食魚”的羅刹鳥會來捉他,而他此刻還不足以吞鳥。

夜仍寂,風不再續,雪反倒下了起來。

淨霖鴉青寬衫罩身,冷冷清清地提一燈籠,鞋底無聲地踩在細軟的薄雪上,不留一點兒足跡。他沿街尋覓,已經走了許久。

“你愈發像個凡人。”蒼霽仰頭看了半晌,說,“還是說你本就是個凡人?”

淨霖不答,反而說:“待會兒匿於袖中,不要輕易冒頭。”

“你總是避而不答,反見其中必有緣故。”蒼霽懶洋洋地用袖布將自己裹起來,隻冒著腦袋,“你把心肝兒藏得那麼深,是怕有朝一日被我吞食乾淨,悟出些七情六欲嗎?”

“你在自相矛盾。”淨霖說道。

蒼霽便知他說的是被自己咬住後頸前的那一番話,不禁用舌尖抵了抵利牙,說:“氣話總是不能信的,沒人與你說過嗎?”

淨霖看他一眼,沒有回答。蒼霽自知理虧,可他並不覺得錯。他隻是對淨霖到底是人還是神或者是個鬼的問題耿耿於懷,但是淨霖對待這個問題總是閉口不言,這就讓他更加抓心撓肺,非要探個究竟才行。

正想著,淨霖便已經停步了。蒼霽還沒來得及張望,就被淨霖輕撥進袖中。他在淨霖袖中滾了一滾,再一個鯉魚打挺盤腿坐起來,側耳細聽外邊的動靜。

淨霖提著的燈籠倏忽而滅,他立在一座緊閉的門前。門簷生草,木板陳舊,土階上的雪看著積冰許久,卻無人打掃。

空中的血腥味似如鏽在了夜色裡,聞得人喉嚨發緊,頭皮發麻。蒼霽聽見有妖怪進食的聲音,嘎嘣作響,將骨頭嚼得粉碎。

“白日才說此地不宜捕獵。”蒼霽雙手枕後,笑了一聲,“可現下看來分明進食的好去處。”

他話音一出,裡邊的咀嚼聲便停止了。

淨霖足尖一碰,門便“吱呀”一聲開了。鬼差早已不見蹤跡,血泊凍凝在地上,從低窄的裡門內擦出拖拽的血跡。淨霖跨入門內,此院狹窄,隻有房屋兩間,一做休憩之用,一做雜物柴房。門不帶簾,一隻窗已舊損嚴重,飛濺的血跡從漏洞迸擠在窗沿,不久之前還貼著張臉,紅色已經將窗紙浸了個透。

院內不見屍身,似是從屋內拽到了柴房前,又發覺沒有死透,用支門的木栓砸得對方麵目全非,最終又將

人原路拖回。雪間仍留打鬥的壓痕,印在上邊的足跡卻是孩童大小。

淨霖立身打量著周遭,蒼霽忽然說:“我嗅到了人的味道,是偷走銅鈴的那個。”

可是此處已經沒有人了,盜賊來這兒乾什麼?他本知自己已被妖怪追趕,逃回鎮中更該隱蔽行事。

淨霖再跨入內屋,黑暗難辨,他的燈籠火苗一躥,幽幽亮了起來。然而就在亮起的刹那,一張被砸得坑窪猙獰的臉便直麵淨霖,怨毒地盯著他。

淨霖猛退一步,卻不是怕的,而是嫌的。這人口難合攏,狼吞虎咽的血肉似如卡在喉嚨,隻能費力地半嘔。

“我的……”他雙手往嘴裡塞著,踉蹌迫近淨霖,“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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