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捕快不比其餘當差的,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不過就值二十顆銀珠,還隻是夥食雜貼,衙門是不放月錢的,如此便導致各地捕快借職務之便四處勒索的事情屢禁不絕。
顧深一怔,又仰頭大笑,抬手揮了揮,說:“公子將顧某未免看扁了去,幾個珠子算什麼,莫壞了老子的名號。對不住,方才唐突了。”
他還想說什麼,又聽見背後人提醒道:“大哥,劉世榮尋來了。”
顧深便對淨霖抱了抱拳,算作告辭。淨霖頷首,見他轉身走遠。
“這個人不好糊弄。”蒼霽說,“人也有這等敏銳的嗎?我看他幾乎指不離刀,淨霖,他是誘你呢。”
淨霖還盯著顧深的背影,說:“這案子撲朔迷離,還需要他在前邊尋一番線索。你方才在袖中說了什麼?”
“拿走銅鈴的盜賊就是冬林,他果真與這案子有乾係。”蒼霽抱肩,“他殺陳家人乾什麼?這家人窮得要飯,給不了他什麼錢財吧。”
“也許是受人之托。”淨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賭館買他行凶也不是不可能。”
“他卻帶走了小姑娘?”蒼霽說,“何不滅口。”
淨霖沉默思索,終道:“僅憑一麵之詞難得全貌,
還有人。”
錢為仕哆嗦著手,不斷地擦拭著掌心。水盆裡的水仍舊澄澈,他卻像是帶著擦不淨的汙穢。他越擦越狠,將皮肉磨得通紅。
門忽然被叩響,錢為仕陡然站起身,將水盆碰翻在地。他心驚肉跳地迅速收拾掉,臨門輕聲詢問:“誰?”
“錢夫子,叨擾了。”顧深的腰牌晃動在門縫間隙。
錢為仕警惕地捏緊拳,撐著門,從縫中露出眼睛,說:“我已對大人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大人找我還有何事?”
顧深隻笑了笑,粗聲說:“有些事情,須得再聽夫子說一遍。”
錢為仕在顧深的目光中吞咽唾液,他移開門閂,打開了門。顧深一個跨越進了門,眼不經意地打量著院子,說:“早上沒留神,夫子的院牆不高啊,易招賊。”
錢為仕的院子和陳家沿貼緊密,實際這一片的院牆都不高,個頭差不多的人隻需稍稍踮踮腳,便能將左鄰右舍的院內情形看得清清楚楚。陳家貼在巷子裡邊,往裡是個帶著孫子的老寡婦,往外就是錢為仕。
錢為仕跟著顧深,說:“出了人命,是要加高的。”
顧深又說:“您洗手呢?還沒吃啊。”
錢為仕勉強地看他一眼,說:“才跟大人們看了屍體,怕是這幾天都吃不下東西。”
“老子經手案子無數,這麼狠的還是頭一遭遇到。殺人分屍,觸目驚心啊。”
錢為仕對顧深示意坐,顧深便大馬金刀地坐下。他說:“閒話休說,再把給衙門裡的供與我過一遍。”
錢為仕端坐拘謹,開口時一團和氣。這教書的年近四十,卻仍然生得細皮嫩肉,可見平日裡少經風霜。他身形削瘦,對上顧深簡直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那夜我因收學早歸,喝了些酒,睡得比平日更沉。前半夜隻聽風聲嘈雜,凍得我半睡半醒,驚覺是沒合窗,於是披衣起身。合窗時我聽得陳院吵鬨,想是陳仁歸家了。”錢為仕眉間不自覺地皺起,“陳仁素來愛賭,連二老的棺材本也搶去賭錢,久不歸家,歸家必定是為了錢銀。此人又有打罵雙親和媳婦的習慣,故而每次回家便要吵鬨不休。我酒醉上頭,聽得罵聲持續不斷,一時煩了,便塞住了耳。”他說到此處掩麵,哽咽道
,“可我怎知後夜竟出了人命,可憐草雨,竟還被人捉了去,她才七歲,不知凶手到底有何用意。”
顧深一言不發。
錢為仕稍作整頓,抬頭時已熬紅了眼眶。他說:“陳仁這混賬東西!便是他禍害了一家。此人惡貫滿盈,死不足惜,可歎卻還要帶著旁人,真叫我痛心疾首。”
“老子聽夥計說,這陳仁欠了賭館不少債。”
“十六顆金珠。”錢為仕擦眼,“就是買了草雨也還不起!”
陳草雨正是陳家的小姑娘。
“此案凶殘,未破之前,夫子也須當心。這幾日便不要出門講書了,衙門隨時來尋您。”顧深起身,要走時忽然轉頭,遞給錢為仕一隻手帕,“夫子,擦擦頸後汗。”
錢為仕的驚愕幾乎刹那變作了畏懼,他反應遲鈍地碰到了帕子,倉促地點頭,說:“多謝、多謝。”
顧深抱拳告辭,跨門離開了。他前腳一走,錢為仕反而鎮定下來。夫子眉頭緊鎖,將手中的帕子盯了片刻,終於覺察到一點違和。
慣稱“老子”的顧深,什麼時候會在敲門時說句“叨擾”?府衙裡將他的口供記得清楚清楚,顧深若想看,隨時能看,何必多跑一趟?他本就是衙門懷疑的人,顧深還需要專程與他打個招呼,叫他“不要出門”?
錢為仕冷汗一冒,連寒毛都豎起來了。
來的人不是顧深,是誰?!
“顧深”在踏出巷子時,與街市小販擦肩,仿佛蛻繭一般瞬間拔高,露出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來。
淨霖捏了捏喉嚨,順便將扣係。
蒼霽對石頭小人誹聲:“你瞧瞧他,騙人一套一套,分明比我更加厲害。”
石頭小人對他扮了個鬼臉,竟然有點得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