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再度入了府衙,他如坐針氈,抓耳撓腮地說:“錢夫子?錢夫子小的也不熟……他是常來店裡,但這條街上人人都來啊!小的一個跑堂的目不識丁,與他素無私交。您問小的誰與他相熟?那大抵是沒有的。因為他這人雖然為人和善,卻總有點疏離。不稀奇,讀書人慣是如此。”
“待孩子?那是頂好,隔三差五都會買些吃食給稚兒們玩兒。這街上的孩子都喜歡他,出入他家是常事。約摸一年前吧,途徑街道的馬車翻了車,壓壞了陳小丫頭的腳,也是他背著去看的大夫。有了這一茬,陳老頭待他更是感激不儘,逢人就說錢夫子的好。”
“錢夫子為何沒娶親?這小的怎麼知曉,不過他喜歡孩子人儘皆知,尤其是草雨,看著比陳家人自己都上心。您問陳家人待草雨如何?這小的可真不知道,隻是小姑娘身體羸弱,似常年帶病,氣色不怎麼好,瘦瘦小小的。陳仁?陳仁小的哪知道,但他媳婦周氏待草雨不錯,經常出門也要念叨,這片都知道她對草雨好,天冷了還給做衣裳穿。”
“借錢?小的從不借錢。錢夫子也沒幾個錢,他和小的挨不上邊,小的就是借錢也不會問他要啊。”夥計挪了下身子,說,“阿鴻?您彆看這小子年紀不大,撒潑耍橫倒是有一手。”
最後,在顧深示意他可以走人的時候,夥計步子都跨出門檻了,又恭身哈腰地轉回來,說:“阿鴻常跟著錢夫子,稚子天真,說不準看得反倒比彆人清楚。小的聽阿鴻說……”
顧深目光銳利。
夥計踟躕著說:“……錢夫子待草雨不太同,親於平常。”他麵上不自在地笑了笑,“從前倒也常聽說西途人好這口。”
“錢夫子?錢夫子跟我們鴻兒沒有乾係。”老寡婦柱杖焦急地點了點,“沒乾係啊顧捕快!稚兒愚鈍,他隨口亂講的話,豈能取信!甚麼詞?您可大聲點。我聽不大清。哎呦,這等汙言穢語,定是旁人教的!我們鴻兒向來通情達理,從來不同人這麼說話。”
“鴻兒不常出門,從不去錢夫子家。”
“鴻兒是與陳丫頭玩兒,因著院子挨在一
起,我與陳家又無恩怨,怎地不能叫孩子們一起玩兒?”
“我不知錢夫子是什麼人,也沒受過什麼恩惠。”
老寡婦將阿鴻拽藏在身後,對顧深越發咄咄逼人,將拐杖幾乎砸去顧深身上。她伸著頸,怒目而視,說:“哪個討打!這樣汙蔑我們孤兒寡母!我已說了多少回,錢夫子跟我們沒有瓜葛!你問鴻兒做什麼?鴻兒不知道!顧捕快,這人命案子擱了多少天了,比限將至,你就專挑我們這些老弱婦孺頂是不是?好沒天理啦!我今日也不走了,我就呆在這兒,躺在府衙的階上,讓青天大老爺出來看看,看看你們這些人是怎麼辦案子的!”
老寡婦唾沫橫飛,噴了顧深一臉。她越罵越精神,連顧深祖宗八輩都翻出來折騰,不吵得人告求決不罷休。顧深隻覺得頭昏腦漲,忍不住擺手叫人將老寡婦帶出去。
他蹲身對著阿鴻,說:“我與你講幾句話,不必緊張,我問你你回答便是。”
阿鴻四顧張望,想找他的祖母,顧深說:“答完不僅放你走,還要給你糖吃。這裡是何地,你必然知曉,我隻告訴你,此處頭頂有神明垂視,不能說假話。”
正坐在房梁上的淨霖眼皮一跳,蒼霽便從他袖中滾了出來,與石頭小人攀上他肩膀。
顧深問:“夫子常帶陳草雨玩兒嗎?”
阿鴻攥著衣角,目光左右瞟動,點了點頭。
“他常帶草雨回家去嗎?”
這一次阿鴻重重地點了頭,說:“帶她家去,給她新衣裳,給她吃食。”
“隻給草雨?”
阿鴻吸氣,露出惱怒的神色,揪緊衣角喊道:“隻給她!還給她念詩聽。”阿鴻將衣角擰得皺巴,“夫子讓她坐在腿上。”
“坐腿上。”下屬溫聲說,“他待草雨……舉止親昵?”
“他親她的臉。”阿鴻越講越亢奮,“脫她的衣裳。我見著,見著他摸她……”
周圍眾人一並吸氣,唯獨顧深緊盯著阿鴻的眼睛。
眾人的神色給了阿鴻鼓舞,他逐漸鬆開攥著衣角的手,手舞足蹈地說:“夫子還藏了她的衣裳,藏了許多!”
“陳家人沒察覺嗎?”下屬愕然地問。
“陳二叔。”阿鴻來不及吞咽口水,哽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說,“陳二叔討厭
夫子,讓夫子滾,可是夫子不滾。陳二叔說夫子是壞人!他們打起來,在院子裡。夫子被打、打進水缸裡。”
下屬飛快地看顧深一眼,問:“何時的事情?”
阿鴻說:“上次,上次夫子給小賤人買了糕。”
“這小鬼講話顛三倒四。”蒼霽趴淨霖耳邊,“也算數嗎?”
“如都對的上,便算數。”淨霖被他哈的微癢,肩頭不明顯地偏了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