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霽下梯,繞出書架,見得侍從待命立於階下,便抬臂由人換衣。他下階穿過花圃,往前?廳去,一掃方才的柔情?,變作沉穩的模樣。
“劉大人何時來的?”
“回公子,半個時辰前?。”侍從疾步跟隨,“老爺收了名帖,便請劉大人廳中一會,直至剛才才差人過來。”
劉大人?
蒼霽在軀殼下想起適才看過的信,天嘉十年楚綸給左清晝最後一封信中,也曾提到“劉大人”,莫非是同一個人?他欲探探口風,奈何“左清晝”一路沉默,自有思量。
蒼霽出園穿廊,再跨橋下階,通過一道洞門,方才入了他父親的院子。廊下候著的丫鬟見他進來,便挑簾迎他入內。
蒼霽跨入門,廳中寒暄正歇,兩個年紀相仿的男人從主客位上一齊望來。蒼霽透過“左清晝”的眼端詳著他們,“左清晝”已妥帖行禮。
“讓老師久候了。”
客位上的男人蓄著山羊胡,擱了茶,對蒼霽道:“曦景無須多禮。”
蒼霽在他開口一瞬,聽見銅鈴“叮”的一聲開始劇烈搖動,眼前景物甚至在刹那間變得朦朧模糊,扭曲的四?周突然發出欲碎的“哢”聲。蒼霽因此重獲身體,然而這種詭異的感覺僅僅頓了片刻,蒼霽便覺得神識再次被重?摁進軀殼下,歸為“左清晝”。
蒼霽牢牢地盯住了對方。
淨霖還?是“千鈺”,他重?新摸到了匣子,卻沒能打開,因為千鈺興致缺缺。淨霖站起身,從書架間抽出書,翻一翻便會放回去。他對這些?皆無興趣,卻輕拿輕放,為“左清晝”保持著原狀。
淨霖靠在書架,在“千鈺”發呆的時候,餘光急迅地瞟動,尋找著留在這裡的原因。但?令人遺憾,“千鈺”隻是捂頰癡笑,倒回毯間想著左清晝。
淨霖隨著“千鈺”而動作,他切身的感受著“千鈺”的雀躍和愉悅,不知為何,今日他覺得自己分外耐心。也許是因為已看到了結局,所以心生憐憫。“千鈺”越沉浸,他便越沉下心去。
若左清晝的死是如他所料,那麼千鈺該如何麵對?這隻天真的狐狸痛失愛侶,他蜷縮的爪必定?會為此怒張。這樣熾熱的
情?,在失去左清晝的臂膀維係後,必然會變作最滾燙的恨。他因愛戀生出了“苦”,他的報複從天而降,勢必吞沒一切。
報複。
淨霖默念著這兩個字,偏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曾經握劍的痕跡已然隱藏。他緩慢地抬展著食指,在“千鈺”的幸福間冷若冰霜,適才蒼霽給的溫度都逐漸消失殆儘。
“千鈺”睡著了,淨霖卻困在黑暗中清醒著。他枯坐於軀殼下,聽著外邊雨珠滾沿,滴答進心坎。
千鈺睡得沉,他在左清晝的味道籠罩中變得更加甘甜,像是隻被左清晝圈|養的蜜桃,變得鮮美多汁,色澤誘人。即便淨霖的頗顯雅致的眉眼替代了他的容顏,也難遮“千鈺”那種雌雄難辨的動魄誘|惑。這是“情?”字賜予的美,由內而發。
不知多久,就在淨霖也昏昏欲睡時,才聽得蒼霽上梯的聲音。外邊雨聲嘈雜,蒼霽將淨霖抱起來,淨霖才得以睜眼。但?蒼霽顯然心情?不佳,淨霖敏銳地覺察出他的緊張。
緊張?
是左清晝的緊張,還?是蒼霽的緊張?
“千鈺”環住了“左清晝”的脖頸,鼻息潮熱地拱在他頸窩,半睡半醒地依偎,含糊念出的詞淨霖一句都沒聽清,卻也知曉狐狸在撒嬌。“千鈺”連地也不肯下,被“左清晝”抱著下去。
外邊天色已暗,蒼霽步子踏得穩。他有話想要對淨霖說,可是“左清晝”把控著軀體,根本沒有留下一絲空餘!
蒼霽抱著淨霖歸了院,脫鞋時淨霖覺察腳上一重?,見蒼霽青筋微突,汗流下來,抬頭直直盯著他。
蒼霽有話要說。
淨霖正待他繼續,卻見他陡然一鬆,又變成了“左清晝”,便料得蒼霽被困了回去。
枕入被間時,“千鈺”抱住了“左清晝”的腰,咬著他的耳朵悄聲問:“出了何事?”
淨霖便感受到蒼霽的手掌貼在自己後腰,兩個人密不可分。
“事有變故,老師希望我能再等一等。”蒼霽手指撥開淨霖遮頰的縷發,尋著他的眉眼描摹,“但?我心下……總覺得不安。”
不安?
左清晝覺察不安?他去見了誰?
淨霖不待多想,就見蒼霽的眼近在咫尺,自己湊首,如同貓一般的吻過他的眼。淨
霖明知不是自己,卻還要在蒼霽的目光裡發熱發燙。
左清晝顯然不會對千鈺提及太多,他依著千鈺的吻,覺察千鈺鑽進他臂彎,分不清是他抱著千鈺還是千鈺抱著他。他這一夜思慮重?重?,卻始終未置一詞。
兩人交抱同眠,淨霖和蒼霽卻毫無睡意。蒼霽不斷地扳回主宰,直到“左清晝”已睡熟時,他猛地輕掐了一把淨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