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九郎(1 / 2)

南禪 唐酒卿 6549 字 8個月前

屋中新添了床榻,並靠在窗邊,使得裡間頗顯擁擠。蒼霽見天已三更,便潦草地吃了些東西,漱口之後滾身上榻。

淨霖睡意全無,他不曾與人同室而眠,故而?側身望著床沿,心裡隻將百種咒術念來默去。月色如水淌於席上,淨霖浸在這水泊裡,逐漸忘了背後還有人,全心都陷在精進?二字上。

他的靈海生於本相之後,繞著咽泉形如風霧。一眼望去,難以見底,隻能瞧見咽泉寒芒蕭殺,屹立在他胸口間不曾倒斜。

蒼霽自後瞧著淨霖,見淨霖頸後光潔,白皙爽淨,隻無聲一笑?。他在九天門鳴金台上窺視淨霖數日,已將咽泉形貌了然於心,除了那什麼降魔劍道,他待淨霖更有意思。這樣胸藏利劍的人,誰能料得他抱起來是軟的?

鳴金台並不是蒼霽頭一回見淨霖。

一年之前,淨霖曾斬西北大妖虎頭梟。此梟位居北地偏西的沼澤荒地,本是蒼帝座下置西抵抗血海的一員大將,卻因些至今未明的糊塗事,掠殺了北地三城的百姓。淨霖負劍孤身前往,將虎頭梟斬於血海之前,引出邪魔驚天濤浪。蒼帝到時,隻見那白袍一劍封海,無數巨浪迎麵而止,咽泉劍前無魔僭越。

蒼帝問左右:“此人是誰?”

小妖便縮頸回話:“帝君不識他,他便是那九天門縱行中渡劍無敵手的淨霖!”

數月之後,蒼帝又得梵壇邀約,前往至南古刹聽議清談。他與佛同座相並,粗茶飲就間瞥見一隻石頭小人盤腿坐在蓮池旁,持筷垂釣,在誦經聲中昏昏欲睡,點頭不止。

蒼帝心下?一動,餘光見它又坐片刻,忽地棄筷跳起來,伏在池邊抄杯撈魚。池中不過幾隻手指長短的紅鯉,初萌梵音才通心性,一個個圍著石頭的小杯打轉,反而?逗得它越探越深,最終一個“咕嘟”栽進池中,頂著蓮葉晃了一頭的水。

蒼帝忽問真佛:“一點生機,頑石亦能脫胎成人?”

真佛笑?而?不答,隻道:“胸中藏劍,道裡隱真。”

“何處尋道?”

“道自在神明,道自在天地。凡目所及,凡耳所聞,皆可稱道。”真佛抿茶笑語。

蒼帝後靠冷笑,說:“天下修道,

我道何處?”

“破後方立。”真佛說道。

蒼帝反問:“如此說來,我的劫數將至?”

“帝君已洞察秋毫,心存思量。”真佛頷首。

蒼帝眸中殺機一現:“是誰。”

真佛卻撫掌大笑,將一顆佛珠拋丟入池中,說:“南禪八百蓮池水,緣定?其中不可探。帝君想弄明白,不如踱步自尋。”

蒼帝霍然起身,卻聽真佛正色一勸。

“劫數良緣具不能料,帝君心思百轉莫測,與其尋出來,不如放任自流。”

“他既是我的劫,便是我的命。”蒼帝身隱霧間,“天地之間能稱帝者唯我而?已。這命我給不了,隻能先殺了他以卻後事。”

蒼帝沿池而?去,在嫋嫋梵音中,見那佛珠沉淪水麵,順流南去。蓮池最南處,萬花之間停一小舟。舟上對坐兩人,一為持經解道的老僧,一為披著天青寬衫的男人。

老僧呶呶不休,枯燥無味。男人散發入定,端坐靜聽。那天青的袖淌進?池中,剪出一方天色,沾了一襲蓮香。淨霖側容冷情,既不見不耐,也不見困倦。池麵如境,波映蒼穹,刹那望去,竟有種他端坐於淨空雲間之感。

咽泉既是淨霖,淨霖亦是咽泉。至純之性鑄這天地第一劍,至淨之雨融這天地第一色。他心無外物,故而?色不流俗。

蒼帝撥霧眺望,竟癡了。

池間突然攀上石頭小人,它端坐在老僧背後,學著老僧的模樣搖頭晃腦。

老僧愈念愈慢,忍不住遲咳一聲,對淨霖說:“可是膩了?”

那小人登時“嘭”地變回石子,手裡捏著的佛珠滴溜溜地滾到淨霖手邊。淨霖麵色如常,對老僧俯身以示歉意。

老僧道:“貧僧知經書無味,卻也是無法為之。公子心修劍道,最忌浮躁,歸去後,亦要日日念念才好。”

淨霖指拈佛珠,說:“看來我佛緣不淺,大師不必擔心。”

老僧說:“公子凡俗不近,修為雖長,此心卻孤。這世間最叫人斷魂的不是邪魔,而?是‘情’字。心修劍道,看似超脫萬物,實則如履薄冰。錯一分,斷一念,毀一心,便是萬劫不複,神魔難論。”

淨霖說:“父子心,兄弟義,皆是情。”

“就是這般。”老僧看著淨霖,“方說公

子尚不解世。”

淨霖懵懂,卻說:“若‘情’字為劫,自斬了它便可。”

老僧長歎一聲,不再應聲,對淨霖抬手作?禮,轉身上岸而去。

淨霖猶自枯坐,指間攏著的佛珠已乾,他忽然生出股涼意。石頭“啪”地複原,與淨霖並坐。

蒼帝看了半晌,無聲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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