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惡行(1 / 2)

南禪 唐酒卿 9592 字 9個月前

天際水雲浩渺,萬丈高台拔地而起,屹立於群牆簇擁中,猶如北方的定海?針。淨霖於風中眺望少頃,側身給饑民讓路。

城中已經湧滿饑民,道路兩側橫臥著麵黃肌瘦的屍身。沿途不好?走?,許多屍體腹部鼓脹,已經到了拾土而食的地步。老弱病殘撐著牆壁蹣跚而行,各個佝僂蜷身,連發間?的虱子也捉食的乾淨,餓到看人眼紅。

淨霖從乾坤袖中放出了小?鬼,他牽著淨霖的衣,步步緊隨。淨霖摸向袖中,卻什麼也沒拿出來。

“戲本裡說的人間?煉獄,便是這樣。餓死鬼滿街跑,中渡已是黃泉界。”小?鬼拭著淚,“大家都要死啦。”

淨霖不做聲。他的眼能?看儘世間?苦,他的劍能?斬儘天下魔,但?他對此也無可奈何。血海浪濤侵覆了萬裡土地,蓋住了中渡生靈的口糧,逼得所有人越簇越擠,如今退無可退,已經到了絕地。

九天門?救不了,“肝膽”便是妄談。

淨霖看向周圍,這一眾行屍走?肉都盯著他,眼?令人不寒而栗。死人活人盯著他的白袍與銀冠,盯得小?鬼都躲去了淨霖背後。淨霖腳底沾了黏液,他垂眸一看,竟然是血。

臟石板的縫隙裡淌著腥臭的汙血,沿街伏地的人嘔吐不止,酸水冒著股向外湧。腹部漲得發腫,四肢都似如泡開,頂得露出來的肌膚發紫發紅。這高牆之下累疊著屍體,卻不見野狗與蠅蟲。淨霖邁出幾步,再次確認,此處沒有孩童,像是被刻意清除一般,甚至連屍體也沒有。

孩子呢?

一位老婦忽然撞在淨霖身上,發瘋般的撕打。她蓬首垢麵,瘸著條腿,捉著淨霖一臂,尖聲喊:“我兒?何在?我兒?何在!你將?他帶去了何處?你將?他還於我!”

淨霖紋絲不動,這老婦麵目猙獰,憤而撕扯著淨霖的衣袖,哭道:“這身白衣!你們這身白衣……九天門?!你將?他……”她滑身跪倒,哭喊著,“還給我!”

“你兒?子。”淨霖喉間?發澀,“你兒?子在九天門?嗎。”

“你將?他帶走?。”老婦瘋聲扒著淨霖的袖,緊緊攥著,“你們將?他帶走?!你說給他飯

吃,可我不信!你們便明?搶!”她指尖積垢,指甲剝得汙紅,在淨霖袖口攥出條條漆痕,“人在哪裡?!你還於我!”

她瘋癲狂聲,哀嚎穿破陰沉的天,紮在人間?煉獄的景象裡分外刺耳。烏壓壓的雲滾在蒼穹,隨著哭喊炸在耳際,四下蠟黃無?的臉形如泥塑木雕。

淨霖卻似如看見了豁口,他緊聲問:“誰帶走?的他?此地的守備?”

老婦渾渾噩噩,她哆嗦著手指點著淨霖:“是你!是你!”

淨霖被老婦推搡著,他定定地握著人,霍然回?身。

弟子方送走?黎嶸,正坐在階下打牙祭。三五成群,圍著一隻雞垂涎三尺。他們還不到辟穀之時,口糧賑出去,如今也過得緊巴。這雞還是黎嶸打九天門?裡出來時,後邊追趕而來的隨從捎帶的東西。

淨霖一跨入門?內,弟子們登時“嘩啦”地站起身。那雞烘在火上烤得發焦,油水滴得他們喉結隨聲滑動,卻無人敢動。

“君、君上。”為首機靈的那個趕忙跑近,“您這是……”

“北線的孩子都去了何處?”淨霖開門?見山。

“孩子?”弟子麵麵相覷,“上月門?裡下的令,說冬日將?至,蒼帝不安分,便將?稚兒?聚集送往門?內了啊!”

“誰傳的令?”淨霖問。

“八公子。”弟子心裡不安生,忐忑道,“這命令來的莫名!雖早些時候聽?說了南邊在籌辦,但?門?裡就那麼些地方,孩子集多了也沒處放!我們這頭一直以為早辦完了,誰知八公子接了令,報上明?明?白白地寫著要人,做不得假。門?裡幾次三番來信,催得急,八公子不叫我等插手,特在饑民裡邊差選了一批人,給的現糧,用了小?半月便辦完了。這差事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這批人在哪兒??”

“打發到北邊廟裡去了,現下城裡擠得哪兒?有地擱腳?而且庫裡的存糧實在養不起人,八公子沒給人折對糧,待在門?前鬨過幾次。”弟子被淨霖盯得冷汗直冒,他以袖拭汗,越發謹慎地答,“君上也彆因此事責怪我等,實在是沒法了!您待用飯時看看兄弟們的口糧,都是扒的野草根,飯已經減成了湯湯水水,多餘的全部

賑濟出去了!人來要糧,我們就是心裡想給,也著實沒東西能?給……”

“前邊帶路。”淨霖突然說道。

弟子不敢耽擱,慌忙掀袍,跨出門?引著人就走?。淨霖緊跟在後,路上弟子不住地擦汗,硬是沒敢再看淨霖一眼。他已覺察出些風雨欲來,淨霖幾乎溢著寒氣,刀鋒似的抵在他後邊,讓他不敢停,越走?越急。

地方有些遠,原先的商鋪倒了一片,門?窗洞開,裡邊能?吃的東西被翻得一點不剩,就是縫裡的老鼠窩都已經被掏空了。越靠近北邊越顯荒涼,雜草叢生,見不到一絲生氣。

弟子踩開半人高的萋草,沿著那破廟門?叩了半晌,裡邊卻靜悄悄的沒動靜。他汗流浹背地喊了幾聲,後邊的淨霖一腳踹開了門?。門?板“砰”地垮塌,簌簌地抖下一片灰塵。

弟子被嗆得揮袖,淨霖已經彎腰進去了。他緊跟著下了階,咳著聲說:“就是這兒?……怎地沒人?”

淨霖環視一圈,這破廟裡還積著生火的燃灰。佛像斑駁掉漆,已經半身傾塌,慈悲麵容垮了一半,留下一個陰鬱的微笑,在殘破垂帷的昏暗間?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惡感。

佛像與淨霖對視,外邊滴落了幾點寒雨。轉瞬雨點鋪地,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廟中奇異地安靜,淨霖盯著這佛像,似是欣賞著什麼玩物。

弟子冷得搓臂,四顧張望:“興許是走?了,這會兒?到處都是找吃的的人,還有些力氣的必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話?音未落,不曾想淨霖竟陡然抵開咽泉!

隻聽?空中“嗡”地一震,接著那佛像應聲震出巨大魅影,鬼臉嘶吼,張口吞向淨霖。咽泉如泓,弟子隻覺得眼前白光一瞬,下一刻耳邊傳來“劈啪”的爆裂聲,麵前一層形如水波的靈界刹那碎開,鬼臉猙獰繃散。那佛像轟然坍塌,整個破廟換作它景。弟子再一看,腳邊皆是屍體!他們扯喉怒目,死相慘烈。

弟子頓時大驚失色,連退幾步,愕然道:“竟都死了!”

淨霖俯身,掀開擋住屍體麵目的臟簾,露出一張瞠目錯愕的臉。他看見死人的舌頭全部被拔走?,各個都撕扯著喉嚨,指甲在脖頸上剮出血痕數道。他們側頸被開了口

,匕首異常鋒利,剖斷這裡隻需要一下,既快速又便捷。

這樣的刀口。

淨霖呼吸加重,他接連翻過幾具屍體,心裡的猜測越來越明?顯。

這樣的刀口,正是陶致!陶致生性討巧,劍道太難,修羅太重,皆不適宜他。於是瀾海便鑄成輕便匕首,他修刁鑽刺行之術,曾經為求招式,讓淨霖化繁為簡,從劍式中教過他一手。見血封喉,淨霖再熟悉不過。

陶致為辦差事,特意挑了這一批饑民。可是淨霖在門?中半月,不曾聽?聞有新人入門?,那這群孩子去哪兒?了?還有南邊?秘消失的那一批,中渡的稚兒?都去哪兒?了?!

陶致這樣殺人滅口,以絕後患,為的是隱藏惡行。那他要孩子乾什麼?

陶致被黎嶸拖了出來,他套上了枷鎖,渾身被抽得血跡斑斑,人也紅腫著雙眼,黎嶸說什麼他便乖乖做什麼。畏畏縮縮地跟在後邊,大氣都不敢出。

人不能?隨便提走?,黎嶸便求見了琳琅。陶致得了空,被拘在空院裡聽?候發落。他往日雖然在此地作惡多端,卻有的是錢財,金珠一把一把也能?捧出幾個心腹來。當下趁著黎嶸不在,有個諂媚奉承的趕緊來替陶致鬆枷鎖,又是奉茶又是揉捏,哄得陶致陰雲轉晴。

“我屋裡暗格藏著瓶上好?的傷藥,你差人趕緊給拿來。”陶致伏在榻上,晾著**的後背,口中抽著氣說,“黎嶸這個王八蛋!是真的想下死手!回?頭我到了家裡,定要與父親說!”

“八公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侍從為他擦拭著血跡,心疼得直跺腳,“好?歹是兄弟,何至於為了個狐狸就這麼作踐您!”

陶致麵上冷笑:“他素來偏愛淨霖,這會兒?可實打實地戳了一刀子!我就看著他怎麼辦!他要是回?去膽敢包庇,我就尋個法子捅到父親那裡,橫豎不能?讓他們舒坦!蒼帝躲得遠,琳琅那個毒娼婦卻近在眼前,我叫你辦的事兒?,你辦成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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