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嶸當即阻攔,他說:“淨霖的來意尚且不明,不要驚動……”
“他的來意明明白白。”雲生目光眺出雲浪,“養虎為患,終成?大害!”
言語間九天境劇烈震動,追魂獄震得尤為厲害,邪魔在鎮塔下?狼奔豸突,警天鐘長鳴不止。群神慌忙扶著廊子石柱,眼看守備連連敗退,忽聽梵壇眾僧誦著經疾步而來。
佛光驅除陰霾,九天境的震動被一指定住。真佛無聲無息地拈花而立,殿中的驚亂刹那雲散。他依舊微笑,以目靜觀九天君。
“君父身受五倫之毒,須得置於金芒大棺間,鎮以百僧加印梵文鏈,沉於梵壇蓮池中淨滌七七四十九年方可破除。”
“世?尊救命!”雲生欠身跪地,“性命攸關!淨霖來勢洶洶,隻怕已墜殺孽魔道,如不能阻攔住他,三?界必起血雨腥風!”
真佛側目,天際殺聲震耳欲聾,他說:“東君主生道,而今能阻他一阻的唯有殺戈君。”
黎嶸頓時後退,他握槍顫抖,澀聲說:“我不能如此。”
“你不殺他。”雲生霍然抬首,“他便會殺了父親,殺了你我!”
“如若父親無罪,”黎嶸說,“淨霖何?必如此!”
“父親何?罪之有?父親蕩除血海,開立三?界,冊封群神!沒有證據,便是謀逆!他要背負這殺父之名,你也要縱容下?去不成??!”雲生已經起身,他說,“況且蒼龍一事,你心以為他真的忘得掉?大哥!他是來報仇的……他是來找我等報仇的!”
“不是!”黎嶸陷入兩難絕地,他說,“我早已叮囑過他……”
“他與你同辦差事,父親便病如山倒。你歸境料理?雜務,他便步步緊逼。你不阻攔住他,日後便是百口莫辯。”雲生握住黎嶸一臂,情切地說,“大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他話已至此,再明白不過?。君父不論死還是不死,都必須要有個人承擔罪責。淨霖來得正好,這殺父弑君的水潑上去,他們便都解脫了。
黎嶸曾經囑咐過?淨霖,不要輕易動手,因?為出師無名。然而這一病千載難逢,錯過?了再殺九天君就是難上加難。如若這世?間的齷齪汙穢必
定要有個人來擔,那麼臨鬆君來了。
他已料得此行難活,但是他還是來了。
淨霖劍磕地麵,他用帕擦掉指間的血跡,破猙槍淩風突來時他已經等待多時。烏沉沉的雲海就在腳下?,中渡的大雨使得他指尖潮濕,握著劍柄有些滑膩。
風浪湧動,破猙槍直擲門麵。咽泉劍“砰”聲格擋,接著見鐵甲與常服猛撞在雲海間。周遭繚繞的雲霧蕩然無存,兩個人隔著劍鋒和槍杆睜目相對,下?一刻黎嶸啞聲說:“後退,還有來日!”
電光石火間黎嶸猛地被挑掀而起,千斤重的破猙槍在咽泉劍前毫無優勢,疾風狂虐,驟雨般的撞擊聲應接不暇,黎嶸被擊退砸地。淨霖劍勢驚空,頃刻間已劈到眼前!
黎嶸橫槍接下?,背部受挫,整個台階登時崩塌,轟然陷下去。他槍退其險,一腳蹬在淨霖胸口,倏然翻起。淨霖收劍旋身,兩人踩著碎石渣土虛實險戰。風雲變幻,淨霖近身時撩劍上挑,黎嶸不防此招,鐵甲由胸口一線霎時崩碎,咽泉劍尖已抵在他喉頭。血花頓爆,黎嶸撐身不及,已經被淨霖踹翻在地。
黎嶸扒住蓮池邊沿,趔身而爬。他喉頭口齒間湧的皆是血,從胸口挑到鎖骨之下?的血線刺目。
九天台的長階延伸而上,血海已泛濫在四周。淨霖甩掉劍鋒上的血,他望著真佛,真佛也望著他。
“你看見了什麼?”
“屍山血海。”
“你為何而來?”
“殺人而至。”
淨霖發已經散了,他適才才擦過指間又淌著血水。他見無數神佛立在後邊,真佛的悲憫與曾經渡他入門時的神色一模一樣。淨霖略仰起頭,劍鋒隨著腳步劃在台階。
“淨霖。”真佛歎聲,“回頭是岸。”
淨霖踏上階,逼得一眾銀甲不斷後退。他劍脊上滑的不知是彆人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他已然走到了這裡,他早已沒有回頭的選擇。他明白從此之後他將負以何等的罪名,但他全然不在乎。
他輕聲說:“晚了。”
九百年前,黎嶸說大局已定,奉勸他等一等。
九百年後,黎嶸說大局已定,依然奉勸他等一等。
可是淨霖等不了了。
他在等待中丟失了全部。道義、情愛、痛苦一
並消失,他從石棺中醒來的那一刻便是為殺人而生。斷情絕欲叫人永遠不會?再痛,它殺了叫做淨霖的這個人。
梵壇蓮花怒放,眾僧肅穆盤坐。九天君鎮於金芒大棺間,淨霖足邁上階,青芒與金光交錯於九天高台。劍風咆哮著劈開天地渾濁,龍息與劍鋒合二為一,隨著淨霖的疾步驟然破開麵前阻礙。他銳不可當,聽得真佛呼聲,四君一齊躍身而起。
銀甲包圍,僧聲疊蕩。縛棺梵鏈齊聲震響,東君山河扇呼風以阻,卻見淨霖劍勢間似有黑霧盤旋而出,龍嘯一發衝天!
誦經聲急促,嘈雜於邪魔嚎叫中。九天境已被渲染成?殷紅,淨霖衣衫被刮破,他猛地淩身衝開千萬阻攔,但見咽泉劍青光刺眼,九天君的脖頸間血股迸濺。那劍鋒一路劈下?,甚至將金芒大棺破開裂紋。
黎嶸悲慟失聲:“淨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