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夷不明就裡地接過布袋,打開用手指撥著看了看,裡麵儘是一些碎銀、銅板,卻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想來是主人極為珍惜,所以時時清點著。
布袋掂在手裡,分量不算重,他伸進去的手指頓了頓,又退了出來。
李明夷拉緊布袋上的繩索,彎下腰,把它重新塞回王五女的手裡。
王五女哪裡肯接:“您這樣辛勞,若不收下診費,我們母子怎麼擔得起?”
李明夷卻衝她笑了笑。
在對方茫然的目光中,他展開手掌,掌心在升起日光中,微微有一點亮光。
那是一粒小指尖大小的碎銀。
“我已經收了診費,”他的唇角展著,“所以,請夫人安心吧。”
安頓好王五女和小虎後,李明夷回到那個四麵漏風的茅屋,仔細地把門栓好,重新燒了一桶水,脫下身上所有的衣物,丟進去全部煮了一遍。
自己的身上,也反反複複地用熱水擦洗。
和孤注一擲的王五女不同,他不可避免地要接觸麻風院以外的環境,昨天情急之下沒有做防護,現在隻能稍作補救,以免傳染給外麵的人。
雨勢不絕,衣服一時半會怕是晾不乾了。
好在他備了許多蒸煮過的簡陋隔離衣,暫時還可以拿來遮蔽身體。雖然看著滑稽了些,但總比把傳染病帶出來強。
弄完之後,天已經大亮了。他沒工夫停歇,就要開始一天的活計。
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家常一日兩餐,養病坊更不例外。送早飯過來的是昨天招他的老和尚,也就是盧小妹口中的行濟。
他挑了一桶粥,隔了一丈放在小屋門口,有些古怪地打量李明夷這身打扮。
“我聽上夜的小沙彌說,你昨晚上又折回來了,你難道沒有回去?”
養病坊裡上夜的人守的不是病人,而是物資。近年來布施的東西日漸短絀,人手又緊,所以和尚們也不大防著偷盜了。隻是李明夷的行跡實在可疑,他少不得盤問盤問。
李明夷提了粥桶,一邊利落地乾活,一邊答道:“院裡有個孩子病重,我來看著。”
行濟倒不料他的誠實,果真想起有這個事:“是那個王五女求你的吧?女人啊,就是事多。不過你不必理會,你呆久了就知道,這樣的事多了去了!”
他倒不是心疼這小子,隻是這年頭,肯出力氣,又願意隻領三十文的男丁可不多見了。他隻怕累倒了一個,找不到第二個傻子了!
李明夷的動作一頓,接著繼續拿碗出來分粥,語氣也是平平:“可養病坊不就是救治窮人的嗎?”
“救?”行濟覺得可笑,“你看看裡頭,誰不是窮人,誰不是病重?你能救幾個?連謝助教都說沒救的人,你能有辦法?”
李明夷不清楚他口中的“謝助教”指的是誰,但顯然,在他之前根本沒人在乎這些人的死活。
畢竟,能到這裡的人,連能依靠的親人都沒有了,又如何能指望陌生人大發慈悲呢?
李明夷提起分好的粥,直身站起。
他的身高在古人裡已經算罕見的高挑,於是看向行濟的視線不由俯低:“我的確不能救所有人,但是我可以救小虎,如果這個病例成功,還可以推廣給彆的病人。雖然可能失敗,但我不認為失敗和被放棄是等同的。”
在對方因這番言詞而愣住的片刻,他邁開步子:“行濟師傅,我要進去分粥了,有勞。”
“站住。”行濟不由變了臉色,冷冷喝道,“你彆忘記了,你答應過我,不許多事,更不許多舌。”
李明夷的神色,還是那幅令人氣惱的理所當然:“養病坊本職為扶持窮人,救助病患,治病救人怎麼會是多事?”
說完,他略微點頭以示再見,轉身進了麻風院。
“你小子……好心當成驢肝肺!”行濟站在原地,眯眼打量著那道模糊在細雨中的背影,目光拉得深長,“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治療期最令人煎熬的第一天,就在綿綿的落雨聲中度過了。
或許是因為還在成長期,也或許是因為這具年幼的身體已經經曆了太久磨礪,小虎竟沒有出現明顯的中毒反應,相反,到了淩晨,寒戰被控製住了。
“這是好的跡象。”李明夷仔仔細細地檢查過,小虎其他的生命體征依然平穩,他對王五女道,“熱峰開始下降了,紅斑也沒有再擴大。”
這也就意味著雷公藤中的有效成分——雷公藤多甙開始發揮作用了。
王五女用顫抖的手捂住胸口:“蒼天保佑。”
這一夜過得還算平靜。
已經接近四十個小時不休不眠的李明夷也蜷縮在有些漏雨的茅棚裡,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來送粥桶的,照舊是行濟。
他看著胡子拉碴、眼圈黑沉的李明夷,不由搖首而笑:“怎麼樣,你救的人活了嗎?”
“活著。”回答他的,是簡明扼要的兩個字。
不是活了,而是活著。
隻要活著,就有治愈的希望。
行濟嘖嘖兩聲,倒也沒再勸阻,隻評了一句:“瘋子。”
當晚。
“今日我摸著,已經沒有昨天那麼燙了。傍晚的時候,小虎還睜了會眼睛,吃了口粥。”王五女的聲音帶著欣喜,又不敢太過激動,雙手合攏放在胸口的位置,虔誠地祈禱。
李明夷亦頷首:“隻要再熬過明天,就算是脫離生命危險了。”
回到茅屋,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入睡。
雨又下了一夜。
不知幾時,昏黑無邊的夜忽然明亮起來,周圍的雨聲悄然散去,隻剩凜凜的風刮著臉。
李明夷感到胸口壓著沉甸甸的東西,身體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