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好像又恢複了往日的繁花。今年長安城的八重櫻開得格外絢爛,落英繽紛,粉白的花瓣潑濺一地。
慕紫蘇和肖賢剛到閒鶴樓,便聽到裡麵傳來沈七歡一陣陣哀嚎聲。進了閣樓,便看到沈七歡抱著個一個七八歲模樣,身著襦裙的小女孩撒潑打滾,“我不管我不管,你說了不會嫁人永遠留在閒鶴樓的!”
小女孩抱臂正色道:“那是遇到嘉行哥以前,你不要任性了好不好。”
一旁,素月抱著個小娃娃道:“年年,以後長大了,千萬不要成為這樣愛耍無賴的大人。”
然後,慕紫蘇便看到一群小團子爬到他身上,一個揪著他頭上簪的桃花,一個扯著他手裡的扇子。
慕紫蘇笑笑對肖賢道:“看來七爺很受歡迎啊。”
這時,一個姿態婀娜的少女氣哄哄的跑進來道:“沈七歡!你是不是又偷吃我的芝麻了!”
“就……就吃了一小口。”
素月:“我看到了,他吃了三盤子。那天他喝多了。”
“你!那是我下奶用的,要不你喂年年!”
沈七歡撅著嘴道:“我喂就我喂……這一個個孩子哪個不是我喂大的。你沒喝過我的奶麼。”
少女臉色緋紅,“你胡說八道什麼!你個大男人有個屁的奶!”
“我說牛奶啊。”
“……”
沈七歡一手抱著年年,一手喂他喝奶,歎息道:“你阿娘又欺負我了,我是不是可憐極了。”
本以為七爺大小也是個主導者,其實他生活在閒鶴樓的最底層。
慕紫蘇聽安歌說,沈七歡戒煙了,戒煙那幾天他天天吃蜜餞,天天犯惡心,跟閒鶴樓的姑娘夢闌孕吐似的。這無非是因為,他收留的這些姑娘們一個個都跟說好了似的,全都找到了如意郎君,三年抱了倆。閒鶴樓孩子太多,沈七歡怕嗆著他們,便戒了煙。
前些日子不知他哪兒根筋搭錯了,還給自己親手打了個墓碑,姑娘們見了以為他怎麼了,一個個哭天抹淚的勸他彆自尋短見。素月最了解他,說這全天下的人都跳河死了,就一個沒跳還拿壺酒看彆人跳的人,就是他沈七歡了。
他隻是心血來潮,想安排一下自己的身後事。他還寫了個墓誌銘:紅塵七苦,苦中尋歡。
他說,他要像肖老道一樣,也假造個什麼藏寶圖,讓那些貪婪的修士去找,最後打開棺槨,裡麵就刻著仨字:逗你玩。
慕紫蘇知道他的一些往事。
年少時,他就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家族落敗,他和母親一起被賣到了青樓歌坊裡。那時,他開始跟隨沈湘雲修習劍術。老板褻瀆母親未遂,被沈湘雲殺死,母子倆又過起了逃亡天涯的日子。
他在下九流的圈子裡混,靠著一雙手摸爬滾打出人頭地,靠著一身的義薄雲天結交四海英雄,一把桃花劍仗劍江湖,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讓母親和她的姐妹們過上了好日子。
百年前的困龍之戰後,他創辦閒鶴樓,收留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女子,他不僅給了她們一個家,還給了她們選擇命運的權力。起初有許多權貴來此,對著那些琦年玉貌的少女評頭論足。沈七歡聽見了,上去就把那人的衣服扒光了,讓那個人穿著裡衣站在台上,讓姑娘們也對他評價一二。
從那時起,她們懂得自己也有被尊重的權力。
也有許多逐鹿榜之外無法生存的門派,倚靠著閒鶴樓才能活下來,便有了連紫禁宮也要遵守的規矩,隻要被允許進入閒鶴樓,沈七歡就可以保證你的平安。
他對安歌說,其實他小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個凡人,奈何造化弄人,奈何他屢屢結交損友,冒天下之大不韙,斬儘天下不平事。
他算了算,自己大概還有三百年的壽命,他就想一直在閒鶴樓吃飽昏天黑,也作個閒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偶爾也像那肖老道似的大言不慚指點指點後輩晚生,再和她們一起,平安順遂的度過一生。
慕紫蘇覺著,他一定能心想事成。
沒多久,君遷子和觀音奴就到了,慕紫蘇下樓時,正好看到一群閒鶴樓的七大姑八大姨圍著君遷子要給他介紹自家女兒。君遷子被她們層層包圍,頭低得要鑽到地縫裡去了,俊俏的小臉滾燙滾燙。
慕紫蘇攔在眾人麵前道:“這可是我家的女婿!對吧阿奴。”
觀音奴無語,“她又來了,”她仰頭望向肖賢,“哎,你還不管管你老伴兒。”
“你嫌我活得太久了麼。”
“……”
慕紫蘇每次看到君遷子,眼睛就笑得彎了起來,不停的給他夾菜,“多吃點多吃點,瞧你那麼瘦。怎麼樣,最近阿奴欺負你了嗎?在長生宮還習慣麼。”
君遷子像個大家閨秀,吃東西都一小口一小口的斯文極了,他含羞低著頭道:“阿奴,阿奴待我很好……我在長生宮也很好……”
肖賢道:“饕饕婆婆對你多關懷,她對我都不似以前噓寒問暖。”
慕紫蘇皮笑肉不笑的喂他喝酒,“夫君這可是七爺百年的珍藏,好酒都堵不上你的嘴。”
另一邊,端木衡一直板著個臉,他已經記不清這次第多少次為慕紫蘇這妖女打白工了,自然很不爽。
他自斟自飲,對趙約羅和楚敘北道:“你們老肖家教育是不是有問題,幾個義子,一個做了貪官,一個是臭名昭著的妖妃,一個為禍眾生的主宰,後娘還是無惡不作的饕餮妖女。這罪魁禍首恐怕是你們的父親,無上魔尊,上梁不正下梁歪。”
楚敘北和趙約羅難得同心戮力。
趙約羅冷笑道:“這是我們老肖家優良傳統。”
楚敘北道:“這等天倫之樂,衡大人當然不會懂得。”
端木衡很是不屑。
龍汲君嘴上一直說著不來,到最後還是來了。沈七歡見到他跟見了親兄弟似的親切,上去就來了個熊抱,跟他倆感情多好一樣,龍汲君嫌惡的推開他。
“哎呀你說你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物,素月,快收下,彆辜負了侯爺一番好意!”
龍汲君瞥了他一眼,“本王不想占你便宜罷了。”
他剛走幾步一低頭,就看見觀音奴盯著自己看,沒好氣的道:“有何貴乾。”
觀音奴挑了挑眉,“沒什麼,就是想像你道謝一直找不到機會而已。君遷子。”
君遷子被龍汲君的氣場嚇得直哆嗦,顫巍巍的呈給他一把短劍。
觀音奴道:“這是我從唐門的阿叔那裡高價買來的,聽說你喜歡,送給你吧。”
龍汲君一眼就認出這手藝出自唐清絕之手,毫不客氣的欣然收下。“禮我收了,還有何事。”
“雖然上次你救了饕饕婆婆,但倘若你還要蓄意挑撥我祖父母的關係,等我長大,我一定不饒你。君遷子也是,對不對!”
君遷子結結巴巴的道:“是、是……”
龍汲君半眯著冷眸瞅著她,然後背過手,彎下腰低聲道:“本王就是要從你祖父手裡奪走慕掌門,有本事,你來玄策府殺我。”
“你!”
龍汲君看著觀音奴扭曲的表情,在心裡覺得好笑極了。
觀音奴氣呼呼的道:“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人!下次我就把你寫死!千刀萬剮!哼!”
龍汲君在長生宮這幾日經常被觀音奴冷嘲熱諷,被沈七歡揶揄,和肖賢抬杠,聽他婆婆媽媽的養生之道,還被顧修緣搶了風頭。他辛辛苦苦用了上千塊榫卯搭建的玄策府還被手欠的湯圓嘩啦啦的撞壞了。說真的,他討厭長生宮的每一個人。
可是,他覺得和這幫人廝混的日子裡,似乎找回了什麼。
閒鶴樓裡未有窮期的家宴上,酒肆燈花,金杯玉盞交錯,笑聲朗朗。台上,沈七歡為助興反串了鶴不歸裡的旦角兒,一身綾羅綢緞,鬢雲亂灑,眼尾一抹濃重的紅暈,拋出去的水袖如白雲卷舒,要說水墨腔,還得看沈七歡,曲聲悠揚,字字含情。唱著那句:
千生關,萬死劫,你談笑而去,談笑還。
他不僅是唱給台下的人聽,還唱給那些故人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